车夫扬起马鞭抽打着驾车的马,沉沉的车轮滚动起来,发出吱呀声。他慢慢抬起头,视线追着渐行渐远的窦家马车。
胡老夫人回头看他,见他脸色依旧不好,心疼压过了怒气,长叹着说:“算了!回家吧!”
“孙儿还有公事要办。”胡王升垂下眼,微微避开祖母审视的目光,扶她往马车边走,“您先回去吧。”
……
奉都城从来繁华,今日今时更盛。灯市已近尾声,棚楼依然崭新高耸,花灯交错缭乱。沿街楼上有乐伶人奏出征曲,街中有舞伶人穿彩衣,面扣辟邪面具跳凯旋舞,以祝兵士不日凯旋。
因已成出征日的习俗,上街凑热闹的众人也会效仿舞伶人买一张辟邪面具戴上,一直戴面具的云宁混在其中倒不显得突兀了。
他紧紧跟在窦瑜身后。
窦瑜在街上偶遇了沈嘉,两人都惊喜不已,相伴游街。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护卫没有贴身跟随,沈嘉身边只跟了两个侍女,窦瑜身边也只有佰娘和云宁。
两人就像两条灵活的游鱼穿梭在行人间,随侍跟得吃力,唯独云宁身手轻捷灵敏,只落后一步的距离。
沈嘉兴致勃勃地在一个花灯摊前停驻了脚步,窦瑜只想赶去浮金楼,又不忍扫了沈嘉的兴。她随手在灯上抚过,并没有掏钱买下的意思。不过也是巧,这样任意一碰,花灯晃悠悠转了半圈,露出后面的图画,恰好是小猫抓花球。
她不免多看了几眼,想到什么,在面具之下笑得眉眼弯弯。
街上所有人都戴了面具,但遮不住小娘子们婀娜的身形。待窦瑜沈嘉一走,方才两人碰过的花灯就都成了抢手货。
原本一青色衣衫的男子已经追随而来准备掏钱了,却忽然被另一人抢了先。那人伸出手将铜钱压在灯旁的案上,低声道:“这灯我要了。”
“哎?你这人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隔着面具,胡王升也抛弃了一向的克制,不去看旁边人的表情。与青衫男子同行的人看出此人非富即贵,不想惹事,强拉着同伴走了。
胡王升将灯提在手上,在街上慢行。
终于到了浮金楼上,窦瑜点了视野最好的雅间,趴在窗棂旁,远远望着长长的队伍。兵士皆着甲衣,步履整齐,肃穆威严。最前方是骑兵,中间打头的三皇子战袍十分醒目,但窦瑜的视线只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久久落在旁边的郭素身上。
他的战甲并不起眼,一手勒着缰绳,身形卓然高大,衬得三皇子有些瘦弱。
沈嘉对出征的队伍并无多少兴趣,坐在桌边喝茶吃点心,随口道:“过些日子又是圣斋会了,皇后娘娘都会去,想来又躲不过,要在寺里整整住上七日!”
第38章 风雨欲来 新章,晚上还有一更。……
新年方一过, 日子便游走得飞快。圣斋会定在惊蛰,提前多日宫里宫外就开始了筹备。
皇后凤驾亲临,这等荣耀于恩扶寺来说也是一年一度, 早早预备下贡灯、香烛、斋饭, 以及分发各高门大户的佛帖。窦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窦瑜被接回奉都后一直到禁足, 这期间可以说是什么盛事都没能赶上。
佰娘小心翼翼地问过了四奶奶贺存湘,需要如何准备。她们到时候还要在寺里住七日, 既怕东西带得不足居住不便, 又怕带得多了过于显眼。
贺存湘帮着列了张单子,叫佰娘照着准备。佰娘自然感激不已, 叠声谢过。
普通百姓近半月只能在恩扶寺最外端的小殿中上香拜佛。但也不乏想要看热闹的, 只是四周有官兵把守, 将整座恩扶寺围成了铁桶, 无闲杂人等敢轻易靠近。
除奉都全城关注的圣斋会之外,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桩大事。
刘仲山上吊死了。
单论起他的出身或才名,即便身死,似乎也惊不起太大的议论声。芝麻大小的官职, 寻常的样貌, 沉默寡言的性格……集此于一身的刘仲山不过是天子脚下的奉都城里一粒若有若无的尘埃。
但他坚持迎娶善家娘子的举动,在私下, 尤其是各家夫人娘子口口相传间颇有美名。
在这桩惨事发生的前几日, 还曾有人撞见他路遇娇美娘子,结果隔着十来步掉头便走, 那娘子喊他数声,他却像躲狐妖一般步履如飞。还未成婚,便对未婚妻忠贞得不得了, 同僚都笑话他,他也只腼腆不言。
如今对于事端的起因,广而流传的说法是刘母刻薄。据传言,善兰琼无故失踪了几日一事不知怎么传进了刘母的耳朵里。从前极为支持儿子迎娶善兰琼的刘母态度大改,无论如何也不肯应允善兰琼过门了。
刘仲山侍母至孝,苦苦恳求几日无果,试图以绝食相逼迫,谁知刘母跟着他一起绝食。他身体强健,刘母却体弱多病,生生饿了三日险些丢了性命。于是无可奈何的刘仲山面容憔悴,失魂落魄地登门去钱家退了婚。自钱家大门出来,对着紧闭的门扉拜了三拜,当日夜里就在房中上吊自尽了。
但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善兰琼正得长公主徐月的青眼,出入相随,刘家那样小的门户,怎敢得罪公主?可又有人反驳,那刘母是学来了早亡郎君的迂腐,最看重女子清白,听信善娘子失踪的风言风语,这才瞧不上她了!他们刘家过去敢坚持与善家的婚约,连得罪圣上都不怕,难道还怕得罪公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