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天,迟雪从警局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
诊所黑了灯,乌漆嘛黑。
即便迟大宇摁亮壁灯,四周还维持着她上次离开前干净光洁的表象,但茶几上的花却是诚实的——没人照顾,早已枯萎着低垂下头,无精打采。
迟大宇循着她目光看去。
怕她触景伤情,连忙端起花就要去倒,迟雪却忽然开口叫住他。
要知道前边叶南生送他们回来,一路上她都没说话。
迟大宇顿时露出惊喜表情,回头拉住女儿,连声问:“怎么了?”
“我饿了。”
她却只是沙哑着声音,满目疲惫:“给我煮碗面,好吗?”
迟大宇点头。
很快上楼,厨房里锅碗瓢盆一顿响,不多时,他便又端了丰盛如满汉全席的一锅面下来。
原以为迟雪会没什么胃口,他还小声劝了她两句多少吃点。
然而她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一筷子又一筷子,一反常态的好胃口,不断把面从锅里盛到碗里。
是以,一整锅成年男子吃了都要吃撑走不动路的面,竟就这样无声无息进了她瘦弱的小身板里。
吃完了已经七点多,她又起身,说爸我要去散散步。
脸上仍是无表情、淡淡的样子。
迟大宇闻言,却忙放下手中活计,说是要跟她一起去。无奈被迟雪无情拒绝,也不好强跟着,只能扒在门框上,目送了她很久。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道拐角处——
这片地方她毕竟从小玩到大,按道理,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迷路。但偏偏这一晚迟雪就像只闷头苍蝇,只是一直往前走,碰到拐弯的地方就拐弯,最后七弯八绕,她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只觉得走得太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酸水和食物的味道,一阵接一阵地往喉咙口冒。
她还不愿意乱吐,一直活生生憋着。
直到终于找到路边一个便利店,向人要了个塑料袋,这才俯身下去、吐了个酣畅淋漓。恍惚连之前被绑在“小黑屋”吃的面包都给吐了出来,太阳穴那的青筋一直不停地跳。
作为医生。
她清楚知道自己在生理上已经被逼到了崩溃边缘。
但神智却还始终清醒。
她笑不出来,也不想哭,甚至给自己买了瓶水漱口洗脸。之后呆呆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就这样看星星,看路人,看野猫野狗,不知看了多久。
便利店里的人流随着时间渐晚越来越少。
最后一个客人走进店里,与她擦肩而过。
服务员熬了大半夜,收银时原本已昏昏欲睡。
不经意抬头看,与那男人四目相对,却突然没来由地一怔。
紧接着红了两颊。
“那个,盛惠五十元。先生需要塑料袋吗?”
“不用。”
“……好,好的。那麻烦请这边扫码结账。”
她将手里的薄荷糖同香烟递给对方。
对方却并不扫码,只从钱包里抽出相应金额的纸币,等她检查无误后,这才接过商品离开——
却也不算真的离开。
因为他只是迈出店门,又坐到了门口的长椅一侧而已。
迟雪正怔怔出神,没有注意他什么时候来,也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坐下。直到旁边塑料包装袋簌簌作响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吵到她、忍不住蹙眉侧头看:
那人却已伸手过来,握拳、随即翻面、摊开。
他掌纹明晰。
所有纹路皆深刻且清晰可见,没有杂乱,独一条直线横亘其中。
而手掌中心,躺着三颗蓝色薄荷糖。
她迟迟不拿。
他便久久举着。
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把糖收下,沉默着拆开其中一颗的糖纸,把糖丢进嘴里。
之前还发苦的舌尖,此时被糖果带出甜丝丝的清凉。
“迟雪,”而他亦突然开口,又淡淡问她,“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家。”
迟雪低头抿着糖果,不说话。
于是他等了五分钟,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这个点还在外面?”
“因为不想回去。”
“……”
“心里好像压着什么,解凛,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她说。
声音很轻很轻。
突然又伸手捂住心脏的位置。
脸色平静,却仿佛呼吸亦艰难。
许久又许久,没有侧头看他,只是失神地看向地面,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喃喃自语:“有些话想问,但是我不敢问。我想找个地方逃避这件事,可还是逃不了。所以我只想喘口气……但喘口气也不行,不管我在干什么,我只要闭上眼,就是麻仔满脸是血的样子。”
“……”
“其实我对他不算好的,”她说,“我也有很多顾虑,会害怕、会觉得他做的事不可理喻。我甚至也想过,如果他再也不出现就好了,我爸爸维护他,我也会偷偷地生气,我觉得我们自己都顾不上了,为什么要去帮一个不会感恩的人?可是原来,我在想,如果有好几次、好几次都是,如果我不是抱着……抱着‘帮了这次没下次’、‘不要被缠上’的想法。”
如果我但凡只是像对一个同事、对一个陌生人那样,愿意花时间去向他解释他误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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