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越往下听越心惊。
“这些钱你拿着,算是我的心意。”
“我不要你的脏钱!”
“……这是小远的救命钱。”
“够了!别一嘴一个钱,你给我再多钱,能还我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吗?”
“……”
“脏钱,拿回去,脏钱!”
她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从草缝里瞄一眼看,才发现是厚重的两摞百元大钞,纸捆的、瞧着一捆得有小两万。
只不过这么一落地,散的散飘的飘,眼见着十几二十张红钞票被风吹得打着卷——有一两张,甚至被刮到了她脚边。
她尴尬得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正迟疑着,手伸出去,却忽听得灌木被人拨动。
下一秒。
惊恐中抬头,便和正好弯腰打算捡钱的解凛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
他的身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梁伯没有发现她的存在,盛怒之下,却依旧骂声不止。
“我和小远就算是饿死,就算是没钱治病要去讨饭,也不要你的脏钱!”
他说:“七个人去,七个人哪,都是大好年纪的小伙子,我家那个最大,也就才29!最后死的死,残的残。一个个被折磨死、断手断脚,还有人死不见尸……最后只有你活着!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行动部署了接近十年,你们只是接手上一辈的工作、问题不大……最后呢?!那是六条人命啊!别人有妻有子,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小远才七岁,已经没了爸爸,以后等我这个爷爷也病了、死了,你要他一个小孩怎么办?”
“我当时就说过你不靠谱!让你一个最小的去当联络人……最后呢?果然你就指挥出这么一个结果!你怎么还好意思回来见我们这些家属?解凛,你怎么不也死在……”
“梁叔。”
解凛忽然打断他。
说话间,视线仍停留在迟雪疑惑与惊恐表情交杂的脸上。
他眉心微蹙,却没有点破,只接过她颤巍巍递来的红色钞票,和手里捡的那些归置到一起,又站起身来。再次把钞票递给对方。
“如果之后还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他说,“你有我的电话。”
“滚——!”
“随时打电话联系我。”
“……解凛!”
对面骂得再难听。甚至动手,推搡。
他依旧无动于衷,只兀自将钱塞进对方的口袋。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可惜声音太小,迟雪完全听不清。
等她还想尝试靠近、仔细分辨时。
却听“哗啦”一声,面前的灌木丛再次被拨开。
解凛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这个好奇心过盛的偷听者。
而她僵硬抬头。
视线飘忽之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又举起手中的烟和打火机,假模假式坦白:“其实我、我来抽烟的。”
“抽烟,顺便偷听?”
“……”
“我们下午见过吧。”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
只短暂一停,随即看向她眼熟的外套和一成不变的马尾发型。
不知想起什么,竟又突然笑了一声——大概是故意。喊了她一句:“天使。”
迟雪一愣。
反应过来,天使本使即刻闹了个大红脸。
当下强撑着已经蹲麻的腿站起。
本来还想解释,然而,被偷听的当事人反倒态度随和,似乎不准备追究这样阴差阳错造成的尴尬局面——也完全看不出来他本人刚才给钱还被痛骂的悲惨经历。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低头看,吸烟区的石灰线就在脚下,他便又向前一步、一步已足够踏过灌木。
于是彻底到了“区内”。
“借个火吧。”
他对迟雪说。
一个本就是借来的打火机,就这样养活了两个借烟消愁的人。
看到她真的点烟,他似乎还罕见地惊讶了下:“我以为医生都不抽烟。”
“本来是,但偶尔心烦或者精神不好的时候,也会拿来提提神。”
迟雪说。
心里却想你昨天在阳台上不就看过我抽烟了。
绕来绕去,问题原来还是:不在意所以不记得。
似有若无的忧愁于是又漫上来,她连自我介绍的勇气都彻底消散。
心想干脆就做“天使”吧。代号“天使”,实为你并不在意且没印象的旧相识。
正心烦意乱间。
一旁低头轻掸烟灰的某人。
忽却又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不要说出去。”
“……?”
“刚才我和梁叔说的话。”
“……”
迟雪:“哦。”
果然,比起叙旧。
这听起来才更像他迟迟不走、又故意留下来抽烟的理由。
迟雪心事重重地吐了口烟圈。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问:“所以,其实你是警察?”
解凛不说话。
她又自顾自补充:“这个老伯,之前我碰巧帮过他。他说他的儿子,几个月之前在云南殉职。我猜……你们也许曾经是战友?或者同事?”
“嗯。”
“所以你……”
“早辞职了。”
解凛说:“所以我,现在就一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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