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澜语摇头:“今日不知是什么人与大人一道吃酒,我不方便进去。你找个地方停下马车, 再找找周平,他不会远走, 肯定在附近。”
“好, 那您就坐这。一会无论找不找得到, 我都过来陪着您。现下天黑了, 乱七八糟的人多着呢。”宋虎嘱咐道。
荣澜语嗯了一声, 走到小摊前头,果然见到还是那位卖面老人被笼罩在炊烟里头。此刻已经是秋分之后, 天气一点都不暖和,好在这小摊摆在避风处, 四处都是高高大大的酒楼,总算能挡些风。
裹着厚厚的披风, 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她抱着软垫放在油亮的木椅上, 像周寒执一样喊道:“师傅,先来一碗热汤,不要面。”
“得嘞。”那绑着汗巾的老者连连点头, 又笑道:“我认得这位夫人, 您是周大人的家眷吧?”
荣澜语有些诧异, 吐着舌头道:“师傅的记性真好。”
卖面师傅笑得和蔼:“怎么能记不住呢?周寒执在我这吃了两三年的面了。可他只带过一个人来吃面,长得又跟天仙似的,我怎么能记不住?”
荣澜语被他夸得有些羞赧。但卖面老人的年岁实在不小,被这样的长辈夸着, 心里只有温暖。
“您要卖到什么时辰?”
“天冷咯,站不住咯。”老人熟练地用勺子舀起一碗热汤,加了胡椒粉和葱花在里头,笑道:“等你接到你家相公再说。”
荣澜语垂下眼眸,双手捧在汤碗上,小声道:“我是有事找他。”
老人嗤笑。“吵架了吧?”
荣澜语瞪大眼睛看他,他笑得越发厉害,又端了一碗面给远处一桌的客人,才回来道:“小两口过日子,不吵架就奇怪了。越吵架,感情才能越好。我是过来人,你听我的,准没错。”
荣澜语觉得他误会了自己和周寒执的关系,却又不好开口解释,只好把注意力都转移到眼前的这碗热汤上。
热汤飘着油花,和那碗吃得热汤面比起来,只差了里头的一坨面条。
老人又端来一块点心放在旁边,也坐下来道:“我晚上也没用膳,正好胡乱吃一些。”
荣澜语瞧着老人,心里莫名觉得亲近。似乎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大概父亲流放的情景,也与眼前老人每日的境遇差不多吧。
她鼻尖一酸,赶紧捧着热汤喝起来。
却不知老人瞧着她,也像看自家闺女似的,不由笑道:“说说?因为什么事生气了?”
荣澜语动动嘴唇,觉得大庭广众议论自家的事不太好,可见周围吵吵闹闹,其实根本没人瞧着她们,便轻声道:“府里多了一位妾室,他摔了门就走了。”
“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得胡子都抖起来。
“您笑什么?”荣澜语又羞又急。
老人一口将盘子里的点心吃尽,又干了一碗热汤道:“小姑娘,你住在人家心尖上呢。这个节骨眼,你张罗给人家纳妾,人家怎么能高兴啊?你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你心里不在意他吗?”
“可我们……”荣澜语急道:“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根本……”
“我都说了,我是过来人。”老人收拾了自己的盘子碗,不再跟荣澜语说话,噙着笑意又去忙活开了。
留下荣澜语一个人怔怔地对着眼前的半碗汤发呆。
戊时刚过,周寒执与一伙人作别,一人照例往小摊的位置走。
连周平都习惯了主子每每饮酒后都要过来喝上一碗热汤,或是吃上一碗面。也不知是酒楼里的饭菜不好吃,还是跟那些人用膳,根本吃不好。
出了门的周寒执紧了紧衣领。今日的秋风格外冷,像是在昭告冬的来临。
卖面的师傅早已换上了厚厚的袄子,可他身边那桌的小姑娘却不知为何就穿了一件银鼠披风。
周寒执略瞥了一眼就准备绕到另一桌,周平却扯着他的袖子道:“大人呐,那是夫人吗?”
周寒执抬眸,正好看见荣澜语抬眸,一脸惊喜地望向自己。
像被泉水洗过一般似的,她的笑意那么透亮。
“周大人,我们一块用膳,可好?”
这个场景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它在周府已经出现过多次。陌生的是,今天这句话出现在了这个小摊边上。
往日一人吃面的场景与眼前的场景交叠,让周寒执有些失神。
旁边的卖面师傅就笑道:“周大人,你这位家眷可是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再不坐下吃一口热的,只怕都要冻坏了。”
其实并没有冻坏,荣澜语是靠着热热的炉子坐着的,桌上的热汤也没断过。
周寒执的眉心却蹙了蹙,如数日前的那个夜晚一般说道:“两碗汤面,一份牛肉。”
荣澜语笑了笑,望着对面的周寒执道:“你是不是有好事告诉我?是宁哥儿的事?”
周寒执莫名不耐,从身上脱下外袍扔在荣澜语头上道:“那你倒是也给我说件好事听听?”
荣澜语从他大大的衣裳里钻出来,蹙眉正要说不冷,但见周寒执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就咽下了话茬,乖乖把衣裳披好道:“你为了秋浓的事生气?”
周寒执懒懒笑,又摇头道:“我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荣澜语也起了火气,从厚厚的外袍里挣出来,直了腰板道:“你让我怎么想呢?从盛京城里头看,哪个当官的不纳妾?这是人之常理,官之习惯。从你们周府的绵延上看,老爷子盼着能有人给你生个孩子传宗接代,盼得双眼都冒星星了。你姨母就不提了,可娘亲还在天上看着呢。我自认能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可有些事,我真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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