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黛听了便嗤笑起来,回头与沈猎低声直言:“这就奇了, 陛下龙体欠安人人皆知, 淑妃娘娘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沈猎也轻啧一声, 摇头叹道:“京城内外传言纷扰, 皆说宁国府心有不臣,意欲趁圣上病重又无皇嗣,取大乾而代之;为此现在朝上朝下,不论御史文臣,还是布衣书生,皆大力声讨宁国公父子,饬其滥权跋扈,独断专行;这段日子以来宁国公也算是吃尽这些个文人君子的苦头,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大乾虽不似前朝那般重文轻武,却也从来都不曾轻视过文臣在治国安邦大业上的重要性。
然宁国府本是将门,看不起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是他们武人的天性,尤其是在当初易君彦科举落榜后,宁国府便认为是那些文官清高虚伪,故意排挤勋爵子弟,于此更加厌憎文人。
平日里若是一两个愣头青跳出来唱反调也就罢了,大不了当庭斩了杀鸡儆猴,可此番局势却大不一样了。
他们在插手科举时估计也没想到,此举竟会触及天下读书人的逆鳞,实在有些操之过急,更没防备到锦衣卫会在暗中推波助澜,一下子便将矛盾推向了完全失控的顶点,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并且即使他们现在忍不住就要起事,哪怕最后成功了,也会落下一个叛臣逆贼的骂名,民心尽失的同时,也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好不容易抢到手的江山,恐怕也守不了几天了。
“所以,他们便想着将素唯这枚棋子推出来,利用来之不易的龙胎转移大众的注意力,而且在表面看来,素唯出身文臣世家,书香门第,与宁国府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那些忧心宁国府趁人之危的人自然也就宽了心,定会反过来保举她所出的皇子为储,届时大众便只会在意立储大事,不再紧咬着宁国府不放。”
清黛越往下思量,越觉得毛骨悚然,语气也渐渐严正起来:
“一旦素唯真的生下皇子,也真的夺嫡成功,那么那些保举过他们母子的朝臣岂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而宁国府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继续大权独揽,坐享渔利?哼,真是好算计!”
沈猎听到这里便鄙夷地哼了一声:“此计固然阴毒,但有一点,倘若他们做不到,那也势必将要功亏一篑。”
清黛沉吟一瞬,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差点没笑出声。
是啊,不论如何,他们也得让素唯肚子里真的有货才行啊。
只不过,“即便他们真能找到让素唯诞育龙胎的法子,但他们会有那个耐心等到陛下…然后新君即位么?”
清黛这个冷不丁随口一提的问题,却又在不经意间直戳了要害。
让本来已经拨开的云雾,重又聚拢过来。
……
是夜,安喜宫内。
春情洋溢的华室里不见半个宫人,轻纱幔帐间,处处皆弥漫着一阵暧昧的暖香。
幽暗的烛光时明时灭,拨乱了里间那张罩了碧绿鸳鸯锦夹纱帐的紫檀三弯腿攒斗月洞门架子床上的一双人影,将他们所有的缠绵与淋漓,谱成一曲暗夜下的低吟浅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放肆奏响。
直到月落枝头,方才唱罢散场。
易君彦从帐子里探出一只手,将散落在床边的太监宫服一件一件捡起来穿回身上。
就在他坐起来往脚上套靴子的时候,却被人从后环抱住了腰。
“彦郎这就要走了么?”
被抱住的男人身上微乎其微地一僵,方才用他一贯最擅长的温和语调哄道:“再不走的话,上值的锦衣卫就该发觉了。”
然而即使他这么说,紧贴着他后背的温香软玉却依旧不肯松手,他只得更柔下几分口吻,沉声说,“听话,唯儿。”
不想素唯还是紧紧抱着他。
良久才低声与他哀求道:“彦郎,我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彦郎与唯儿的孩子。你想啊彦郎,倘若我有了咱们的孩子,左右今上也没多少日子了,等到他死了以后,在外人看来,咱们的孩子便是他唯一的皇嗣,定然是要继承大统无疑的…等到那时,我便让他认彦郎为亚父,由你来辅佐咱们自己的亲骨肉,他的千秋万代不也就成了你的千秋万代,他的江山不也是你的江山了么?这样……难道不好么?”
她梦得格外恳切天真,字字句句满满都是一个小女儿家对心上人的期许和依赖。
易君彦却听得浑身恶寒。
他少时便看透了她的心机城府,如今还要虚以委蛇地接近她、取悦她,甚至不惜色相,也不过是因为她对易家还大有用处。
虽说父亲确也还没拿定主意究竟让不让她真的有孩子,但在他这里,答案却是完全否定的。
吕不韦与赵太后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摆着,他自认并无吕不韦之雄伟奇才,当然也不想铤而走险,与虎谋皮,再步他的后尘。
他要的,也不是所谓的位极人臣,大权独揽。
“唯儿,你怎么还是不明白?什么千秋万代,什么江山社稷,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啊。”
所以,他再次对她说了谎。
转过身看着她水漾清秀的眸子,装得一片情深意切,“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顶着别人的名分出生,我想要的,是有朝一日能将你接出宫去,名正言顺地将你八抬大轿娶进门,让你做我的正妻,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后,更要我们的孩子成为堂堂正正的储君,在父母的陪伴下健健康康地长大,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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