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执和易君彦,一个理亏,一个也觉得对不住清黛,自然也没好意思去主动跟南太夫人说明原委。
至于沈猎,这位不知是真的惜字如金还是假扮深沉的仁兄,一顿饭下来压根没说过一句话。
该夹菜夹菜,该扒饭扒饭,吃饱了就自觉跑到梨花橱下那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倒头就睡的样子便好像整件事跟他毫不相干一般。
好吧,确实跟他不怎么相干。
经此一役,素唯虽没被追责,却也委实没捞到什么好。
南太夫人当面没问,私底下却还是把事情的原委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老人家的眼睛可比宋执易君彦两个毛头小子毒辣多了,一眼就看穿了是素唯在弄鬼,不动声色地罚了她连着抄了几日的佛经。
而清黛也没想过要一举把素唯怎么样,得到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何况日里令她发愁的,又不止素唯一个。
那个成天盯着她收拾的仇生,也够她烦的了。
不过诚然也不怪仇生非要和她过不去,放眼整个学塾,南家那几位一向都是夫子眼里的好学生,各个都是两榜进士预备役。
易君彦就更别提了,明明出身显贵却依旧勤奋上进,品学兼优,仇生捧着供着还来不及。
另宋执和沈猎,虽都属于被家里强行扭送进来混日子的不学无术型学子,但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蛮横破落户,谁都不好惹。
上回要不是真真切切地逮住了沈猎的错处,平常他还真没胆子跟他来硬的。
而剩下三个女孩儿中,清照和素唯的学问一个赛一个的好,他也实在挑不出刺儿。
最后只有一个清黛,来自异乡,基础薄弱,但又不像沈猎宋执那样难以管教,是一个让他能够充分树立师长威严的对象。
夜里躺在被明珠用汤婆子焐得暖烘烘的被褥间,清黛抱着已经肿得快要习以为常的左手,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首先,她并不是真的不通文墨,虽然比不上清照素唯那般信手拈来的风流文采,但也绝对强过宋执和沈猎百倍。
之所以装得那么白目,也是为了迁就自己现在的年龄。
且才女这样的名头,本为将门的孟家有一个清照就够了,要再来一个反而引人过分关注。
然而中原人最最信奉“教不严师之惰”这六字箴言,单是为了不想天天挨手板儿就去找大人们告状,他们只会觉得小题大做,甚至还会怀疑为何就只有你天天挨打,夫子教的东西有那么难么?为何别人学得,你学不得?
一瞬间,清黛真想破罐子破摔,干脆就和他们坦白自己不是舞文弄墨的料,趁机离了那是非之地得了。
可转念一想,那岂不是又要被笑话粗野无礼、小家子气么?
清黛憋闷地翻了个身。
不舒心,又翻了一个。还是不舒心。
辗转了小半天,最后直接摊成了个大字。
细短细短的小胳膊小腿毫不拘束地撑开,幻想着自己是躺在柔夷皓月谷下的草地上,嗅着青草的干净气味儿,眼前是浩瀚而绮丽的星空。
那时的一切都是纯粹而没有边际的,她可以纵马放歌,尽情恣意。
若是可以,她真的只想做柔夷的仁波切,不想做中原的孟清黛。
可世事总难如意,睁开眼睛以后她还是得老实地遵循中原的生存法则。
等到再去学塾的那天,她便提前一夜就吩咐了明珠问厨房要来一只杀好的母鸡,又翻出一套小锅小炉架在自己的小院里炖起了汤。
清黛本不擅烹饪,手下这一群小丫头里也只有银珠为着要照顾病了的老娘和弟弟稍稍懂一些,但也只是替她把锅架了起来,剩下的只能去问了莫氏身边的阿彩妈妈,循着她教的法子自己摸索。
幸而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一群姑娘围在一块琢磨,终是让她次日能够提着一盅温温的鸡汤去见了仇生。
吃人嘴软,仇生尝过之后,当日课上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虽然还是要打手板但起码力道也不似之前那般严厉了。
清黛大受鼓舞,往后几日愈发卖力,带着一院子姑娘尽心钻研起羹汤的各种做法。
一来二去,仇生见她乖觉识趣,渐渐也就不怎么难为她了。
只不过偶尔也会摆摆架子,板起脸装模作样地推辞两句,“女儿家洗手作羹汤原是本分,切不可以此为钻营的手段。有话说百善孝为先,姑娘有这般用心还是应该先紧着自家父母才是。”
“夫子所言极是。”清黛笑吟吟地继续把新学会的冬瓜排骨汤朝他推了推,“在此之前,学生已给爹娘送过去了,连带三姐姐也有份儿的。学生想着待手艺再精进些,自也要让老祖宗和大姑姑尝一尝的。”
她把能考虑的人都考虑到了,仇生暗觉满意,嘴上笑骂:“你这小妮子,竟是拿我试菜?”
“哪里哪里,学生是觉得夫子才高八斗,见多识广,尝过的山珍海味也定然不少,是想请夫子指教来着。”
清黛奉承得格外殷勤,笑容却娇憨无邪,格外讨喜,并不叫人觉得谄媚,“如今天冷得快,这汤确实要趁热喝的,学生在这儿就先行告辞,不打扰夫子细细品尝了。”
仇生被她一顿好话捧得是晕头转向,心花怒放,笑着点了点头,便把小丫头放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