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孺童的啼哭声传来:“河西不要我们了……”
姜吟玉听到这哭声,身影冰冷且僵硬,回首望着那紧闭的城门。
她喉咙一阵痒意,抑制不住重重咳嗽,像是要将心肺都给咳出,直到身前草叶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几滴血,她咳嗽声戛然而止。
天转灰,风雨欲来,姜吟玉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
她知晓,自己是染上时疫了。
95、亘古
大雨袭来,姜吟玉从最初的惊慌已经冷静下来,来不及多想,捂住脸上面纱,转过身去找阮莹。
四野茫茫都是杂草,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土中,声嘶力竭呼喊阮莹的大名,冰凉的雨水洒在她脸上,内心深处涌出一种孤独之感。
阮莹不见了。
姜吟玉沿着路往回走找了许久,才在一处草坡后找到了阮莹,牛车附近围着逃难幸存的女人们,正自发地给她接产。姜吟玉走过去,迎面一股血腥味涌来,她想去握住阮莹的手,可身上带了疫病,只能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人群。
雨水下了又停,天空阴沉,在入夜时分,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长夜。
阮莹鬓发潮湿,抱着初生的婴儿露出虚弱的笑容,看向姜吟玉。
姜吟玉朝她走过去,身子却若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脚步一浅,往前倾倒。
在昏迷前一刻,她听到的是周围人的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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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邃,满城烽烟。长城之下军营如鱼鳞密布。
从姜曜派士兵护送姜吟玉去东边上郡,前后已经过了十日,他一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夜晚,姜曜正与帐中属下议事,在地图沙盘前推演着局势。一阵风掠起,一士兵走进账内。
姜曜头抬头没抬一下,问:“有公主的消息了吗?”
“有了。”那士兵观察姜曜的神情才敢道,“刚刚北戎派人来军营外挑衅,声称公主已经被他们捉住,就在他们军营中。”
近旁烛光照耀,姜曜将视线从沙盘上缓缓抬起,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走上来,声音略显发抖:“北戎人说他们知晓殿下要送公主离开西北,特地在路上做了埋伏,在公主回中原的路上,截下了公主的马车。”
士兵察觉到太子周身气息冷凝,吞咽了一口气,双手颤颤递上来一包裹,道:“这是北戎人送来的,让殿下您好好瞧瞧。”
帐子中气氛诡异,众士兵噤若寒蝉,看太子将那包裹的带子扯开,解到一半,一只赤色的牡丹花簪便露了出来。
太子的动作顿住,没有继续解下去,将包裹收好,道了一声,“我知晓了。”
极其轻的一声,几乎没有任何语气的起伏。
姜曜垂下眼眸,长眉挺鼻薄唇,透着一线清冷,有烛光照在他苍白的面容上,让他眼睫都染上了一层清辉。
帐内许久悄无声息,姜曜才抬头道:“继续议事吧。”
这些都是与太子出生入死的将领,知晓公主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这段时日,没有公主的消息,太子心里必定不会好受,道:“可是公主……”
姜曜道:“公主一事,不必担心。”
他低目望向那行囊,刚刚接过此物的一瞬,心确实往下坠去。
行囊里的衣物确实是她的,却有些厚重,并非现下这个时节该穿的,若非姜曜知晓北戎与北凉结盟,姜吟玉也在北凉王庭待过一段时日,留下了一些衣物,他差点会被此给迷惑。
他道了一声,“议事吧。”
帐子中人见太子如此也不好过问,重新拾起之前的话交谈起来。
一直到临近午夜,众人才退出去。
“殿下。”身侧有人唤他,姜曜抬头,看向自己的舅舅。
镇国大将军低声道:“你若实在担忧柔贞公主,就回去找她。”
姜曜随他走出帐子,道:“不用。”
大将军叹息道:“我见你这些日子难以安眠,日夜操劳,与其让此事一直困扰你的心,不如回去看她一眼,我们才赢下一仗,北戎一时半会不会卷土重来。”
姜曜在月下整个人清冽若寒月,声音若清泉道:“无事舅舅,我不会让此事影响我,我会尽快处理好前线,等时机成熟了,便回去与她汇合。前线不能离了我。”
镇国大将军见他如此通透,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你确实很爱她。”
姜曜蹙了下眉,镇国大将军道:“你心乱了,今日与将领在沙盘前推演局势,一连出了好几个纰漏。回去歇歇吧。”
大将军迈步离开,走向自己的帐中。
姜曜收回视线往回走。
然而在夜里,他却驱马,登上了山坡。
薄岚笼罩雪山,长风灌入衣袖,他于浓稠夜色中,长眸向东眺望无尽的山峦,依稀辨别她往东会走哪些道路,直到全身衣袍被薄雾浸透潮湿。
他确实有些想她了。
古战场旷古的悲怆,随着长风慢慢席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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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吟玉从陷入昏迷之后,意识就涣散开来,之后发生的一切就都记不清了,等浑浑噩噩醒来,发现自己卧在一张草榻之上。
河西四镇不开城门,不收流民。
流民潮早有不成文的规定:为了防止瘟疫蔓延,但凡染了疫病症状的人,要么当场处死,要么就被驱逐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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