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东。”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她深深地看着他,却在他睁眼之前,悄悄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周向东诧异地看着床边的人影,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惊喜的神色藏无可藏,最后却转成了莫大的忧虑。
“姜柠,你你你、你怎么来……来了?”周向东很不确定,却又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我、我妈?我妈她……”
他的话语哽断不堪,姜柠知道他在紧张。她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头,轻声说:“周向东,我今天会过来,跟阿姨没关系。”
或者说有那么点关系,只不过那过程太不愉快了,她并不想说给周向东听。
她想跟他说点别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彻底将他拉回正轨。
这是一间独立的病房,床头柜上的吃食被堆得满满当当,看得出来,周妈妈深爱她的这个儿子,并不曾因家境贫寒而委屈过周向东。
姜柠一直盯着头顶的吊瓶看,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周向东就那样依恋地看着她,他很安静,但视线却是那样火热,姜柠觉得自己快要狠不下心了。
她干脆偏过头去,完美地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周向东,什么时候的事啊?”
周向东并不理解,看向姜柠的眼神有些困惑。他们的双手离得很近,周向东甚至能感受到从她手掌方向传过来的温度,很淡,却足以让他安心。
他以为她是在兴师问罪。
他以为只要自己好好道歉、好好解释,就能像以前无数次对她撒娇任性那般,最终获得原谅。
他艰难地坐起身,挺直了背脊,没顾身上的伤,忍不住朝姜柠靠近,再靠近……
直到两个人的手都快挨在一起了,周向东才停顿下来,低垂着眉眼看向姜柠,轻轻地说:“姜柠,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又在为自己数月前的唐突向她道歉。
可是他没有错啊。
她也没错。
真正错的,似乎只有时间。
姜柠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回头看他,勾起嘴角,试图朝他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说:“周向东,我问的不是你打架的那件事。”
周向东斜了斜头,他重新紧张起来,漆黑的双瞳一眨不眨,就那样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等着她。
姜柠这次没有回避,她淡漠地和他对视,终于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我问的是,你喜欢我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问完就低下了头,没看周向东的反应。她的情绪极度低迷,为了让自己振作,她开始看向一旁新鲜的果篮,开始看向雪白的床单,可视线最后,却定格在了他搭在床沿的手上。
指节分明,修长直挺。他的手是那样好看,像是天生就会执笔的大画家。
她好像知道了答案。
周向东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却没发出一言。少年的心事被戳破,他本该脸红心跳的,只是在看到姜柠的神情之后,却又觉得那么苦涩。
他的预感很不好,非常不好。他好似变成了一个溺水的孤童,急需自救,于是慌张伸手,匆匆盖到了姜柠的手背上。
姜柠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她没有立马将手抽开,只是慢慢抬起头来,对他说:“周向东,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周向东哽断地说:“你想……想的是……是什么?”
姜柠轻轻笑了下,说:“我在想,我会喜欢上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周向东紧紧地盯着她。
姜柠这次没再停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残忍地说——
“周向东,我并不喜欢你。”假的。
“我会喜欢上的人,应该要有无尽的能力、财富和地位,他应该强大又自信,应该独当一面,而不是……而不是一个只知道动手打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结巴。”不是真的。
姜柠终于把早就想好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在这个羽翼未满的年纪,他们谁都无法为对方的未来负责。
但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周围安静得可怕,周向东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姜柠,一开始是搭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在发抖,很快演变成了全身的轻颤。
“你在……撒撒撒、撒……谎……”
他的掌心突然收紧,几乎用了全力。姜柠的手开始疼了起来,她淡漠地看着他额头上的纱布,看着他被淤青遮住的、黑漆漆的双眼。
她淡淡地说:“周向东,别再幼稚下去了。我并不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怜悯你。如果你不想再被人糊弄,被人瞧不起,就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我不……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们不要再见了。”
姜柠自始至终都是淡漠的,淡漠的表情,淡漠的语气。这比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还要伤人,效果直接体现在周向东的手上,她只轻轻一甩,便挣脱了他的束缚,然后她起身离开房间,走得头也不回。
周向东没再留她,他长久地沉默下了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砰”的一声倒回床上,眼角红起的瞬间,抬手挡住了脸。
说出来多么可悲,就连这个时候,他都还记得很多年前,姜柠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男子汉不要随便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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