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戈峰终于有了动作。他摸出手机,垂下头敲字。
一行字打完,他半举着的手机朝向她,却没转过脸。
——你不用和我搭话。
何娣刚看清字,他就把手机收了回去。她的目光自然而然从屏幕上挪到他脸上。
她笑吟吟的,语气里带着股村头王大爷找李大爷遛弯那热络气儿:“老兄。我这是来找你聊天的,你咋讲得我像来搭讪的。”
陈戈峰仿若被她这句话中的某个部件噎住了。
有点发怔,没再敲一个字。
晨风轻轻柔柔地吹,洁白的床单像一波一波的白浪,被卷动,被骚乱,被荡漾。
何娣看着他半低着的头,浮在屏幕前静止不动的拇指,偷偷发笑。
她还沉浸在刚刚,他听见“车神大哥”那反应。
在一贯神经大条的何娣看来,那个反应不是难受,反而像高兴得有点害羞,避避闪闪的。
这样想,她扬起嘴角,拖着调子重复一遍那闪着金光的名头:“车神大哥。”
她音质本就跟长相一样,软软糯糯的。再加上她听不见,跟人讲话,语调语气也不知道把握着尺度来。
就这一句,比那些主播的“谢谢哥哥,爱你么么哒~”不知道酥多少倍。
陈戈峰本能反应头皮麻了一下。
他唇线抿直,敲字。
——你别和我说话。
第14章 一物 靠近点
何娣看他板着一张脸的严肃正经相,再配上这句带点儿指令性的老口吻,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嗤——”
“哦,行,我不叫了。”她声音夹带气音,和逗弄他得逞的笑意。
陈戈峰没搭理,朝她的反方向偏过脸,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摆出一张“我不想再和你进行任何对话”的冰山脸。
何娣没眼力劲儿。懒懒散散倚着靠背滑下去一些,翘着二郎腿抖啊抖,盯着天边的一块葫芦状云彩。
姿势调舒坦了。微风徐徐,阳光正好,天空明朗。她从裤子口袋深处挖出一把瓜子,话唠模式正式开启。
“咔咔咔…”
“话说,我那天翻了你挺多新闻的,网上说你是什么…骨灰缸,又冷又硬,冒寒气还冒凶气,我看得笑死了。这是什么阴间比喻。”
“哦对,好像还是你队员说的,估计背后对你这个队长有意见,就像我高中时候一直对我班主任有意见一样,就没见过那么变态的班主任,我当时住校,寝室每天查内务但凡扣一分,一个寝室的人一起站一上午。”
“我们老师说,这是团队意识,一人扣分,连坐处罚。我们老师就稀罕那月底那文明班级的称号,分扣多了那个旗子就没了。团队意识,荣誉面子,她就在意这些。”
她嘀嘀咕咕说完一大通,身旁那人一点动静没有。只留一个冷淡的后脑瓜子给她。
何娣瞄过去几眼,心说这后脑勺长得还怪标志的。又不扁又不凸,头发又黑又浓密。
她盯着看了挺久,又咔嚓咔嚓磕了好几个瓜子入口。
“咔咔咔…”
最后一颗瓜子磕完,她把瓜子壳都放回口袋里。手拍了几下大腿,抖落碎屑,长长呼出一口气,续上刚刚的话头,接着讲。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啊,但我毕业这么多年,最想的还是我们班主任。”
“她这人平常挺凶,特严肃,我们毕业典礼那天她哭得一塌糊涂,我以为我看见她哭会觉得好笑,但是没有,我比她哭得更惨来着。”
“所以,你的队员吐槽你,肯定也是因为在意喜欢你,看重你。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才会一直把你挂在嘴边。”
她斜睨过去,眉梢跃起:“对吧,车神大哥。”
她又来。
一模一样的说辞和语调。一句话里偏四这个字速度很慢,语尾翘起来,像猫咪的尾巴撩过耳际,漫入洞内,黏上鼓膜,骚得人心里麻痒得烦躁。
他别着头,在嘴内微开牙关又合紧磨了下,咬肌被牵着极小弧度地动了动。物理止痒。
何娣从小到大,跟人讲话都没个把门,自以为是实诚好心的话,当事人却总在后来和她坦白,说她讲话伤人,太过直率,捅刀于无形。
他之前对这个称呼是有反应的,这次却没有打字回复。
她察觉到这诡异的氛围。猜测自己意会出错,开玩笑开过头,无形伤了人。
她坐起来了些,背挺直靠着椅背,手捻着耳边碎发:“那个啥,我不叫了,我还是叫你名字好吧。”
“陈戈峰。”
何娣说到名字,她忽然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那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她没看见他放进口袋的右手动了下,握住了手机。
她以为这人这么冷冰冰,又一脸嫌弃她的样,绝逼不记得她叫啥。
她清清嗓,郑重其事又介绍一遍:“我叫何娣。何是何必的何,娣是一个女字旁,一个弟弟的弟。”
“虽然我名字里有个娣字,但我妈不重男轻女的,她管我,反而比管我弟多多了……”
她絮絮叨叨,扯东扯西。
天台上不知不觉又多了几个人,拎着桶,抱着盆子,抖湿衣服的,还有玩闹的小朋友。
晴天烈阳,是洗衣服晒东西的合宜日子。
一个扎两株羊角辫的红裙小女孩朝着这边望了望,看见有座位,像发现宝藏一般快步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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