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之后,杨甄的心情稍微平稳了些。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胡仕杰疑惑的表情,慢慢转变成一种浮于表面的打量,然后在一个相当契合的时间点上,他眉头锁紧,微张嘴唇,颤抖着说:“甄……小甄?”
杨甄自己没注意到,但是她微微地笑了。毫无疑问,胡仕杰是在表演。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表演是否可信,只是明目张胆地扔出一块试水深的石头而已。而恰恰是这种无耻,让杨甄完全安下心来。
“是我。如果我再叫你‘小驴哥’,你应该不爱听了吧。”
胡仕杰走近了一步。他显得很兴奋,仿佛眼前有一个能给他带来巨大惊喜的礼品盒子,正等着他解开缎带。
“你怎么会在这?打电话联系我的人,是你吧?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你很高兴?”
“光用高兴不够形容啊!你——”
“别过来。”杨甄后退了一步。
“行,行,你别紧张啊。”胡仕杰清了清嗓子。“打电话的人是你……是你自己的主意。没有其他人胁迫你。是这样吗?”
“是的。”
“所以……关于电话里提到的事情,你都明白,我们能把话摊开了说,对吧?竟然又看到你……”胡仕杰笑着摇了摇头,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都怪你,我脑子全乱了。该从哪儿开口?”
胡仕杰这一刻的笑容之中,有一种自我检讨式的尴尬。这让杨甄回想起过去的“小驴哥”,在被她爸爸教训办事不力的时候,也曾经露出类似的笑容。她记忆中的胡仕杰,和成蔚所描述的,逐渐完美地糅合成了一个整齐的人形。
“就从你最关心的事情开始说起吧。‘样品’。”
“对对,我要的东西。你知道它在哪?”
“知道。但是不在我身上。”
“那在哪?”
“你派了一个手下来跟踪。他应该叫肖洋,对不对?”
“没错。你就是用他的手机给我打电话的。”
“肖洋已经死了。他追上了你要找的女人,成蔚,从成蔚身上搜出了样品。但是他毒瘾犯了,没忍住,把样品用掉了,吸毒过量。所以我才能用他的手机给你打电话。”
“……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甄能感觉到,胡仕杰精心修饰的神态正在逐渐剥落。
“全部?他全弄掉了?”
“我不知道他吸进去的有多少,剩下的还有一些,但是都洒了,应该是用不上了。”
“他人在哪?带……带我去看看。”
“不能去。”
“为什么?”
“很危险。这件事情,成蔚也看见了。我怀疑她很可能已经报了警。如果有警察在现场调查,那现在回去找尸体,等于是自投罗网。”
“好吧,这个听起来是有道理,但是……小甄,你能不能和我说清楚,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对,我不应该这样。让我先对你坦白。那些‘样品’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做生意就靠它了。但是……你应该也认识那个女人了,叫成蔚的——她是我的女朋友,这我不隐瞒——她和我闹了别扭,半夜从我们家里逃跑,而且把样品也带走了。”
“你用手铐把她铐住。样品藏在手铐里。我不觉得她是故意带走,就为了和你对着干。”
“听我说完。我和她之间有一些小矛盾,我们都有错,但这都不是问题的核心。事实就是,她拿走了样品,而我只是想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她半路勾搭上了一个我怀疑是警察的人,而且……你也和他们在一起。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你应当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虽然这份样品,你是花了钱的,但是你的‘上家’,不会准许你用它来做什么败坏他们名声的事。得有人看着你才行。我就是应该要看着你的人。”
“小甄,你……你认识我的‘上家’?”
“我知道你在和缅甸的 467 团做生意。生产了这一份高级样品,而且把它托付给你的人,那个 467 团的制毒师——我知道,你还没有机会和他本人碰面。但你其实已经见过他了……很多年前。他就是我爸爸。是我爸爸让我来监视你。”
在接到肖洋电话,听到那声音的时候,胡仕杰确实有一些犹疑。他不觉得那声音很熟悉,但它是朦朦胧胧“可认知”的,就好像感觉到耳边有蜘蛛网在飘拂,若伸手去掏,只会掏一把空。他从未想过对方竟会是杨甄,但是在重逢的瞬间,的确立刻认出了她。得益于日常生活中的基本功,他很震惊,却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在开口之前,他大脑中的第一个信号,是回忆拿那把手枪的位置。它就在他背后,卡在皮带和衬衫之间,很容易拔出来。
他当然记得,两人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在假装遗忘,而只是尽量削减那件事在记忆中的重要性。无论杨甄为什么重新出现,如果重逢的第一件事就是谈论那一次施暴,那么场面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这也是胡仕杰擅长的。如何应对一个你曾经伤害过,要对你倾泻仇恨的人?首先,你自己千万不能道歉,不能把那次“伤害”当作一回事。它不是未发生,而是不重要。就像服务行业,笑容的暗示永远有用。如果足够“坚韧”,那么对方迟早会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我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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