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痛吗?”
杨甄摇了摇头。
据成蔚观察,杨甄刚才给自己添上的这两道伤痕,比她已有的不少旧伤都更严重。幸好及时缝合,不然恐怕要留下很明显的伤疤。伤口大,并不代表杨甄这一次对自己特别心狠。因为母亲的事情,成蔚曾经看过不少书,咨询过精神科医生。医生告诉过她,不以自杀为目的的自残,患者其实会精准地“控制”其程度,使用同样的工具和同样的力度,在这过程中反而得到一种安全感。伤害更大、更需要警觉的,是突如其来、与往常不同的行动,就比如——成蔚想,就比如杨甄这一次,用折断的牙刷伤害了自己。因为没有好好控制损伤程度,所以面对意料之外的出血量,杨甄也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就是为什么她乖乖地接受了成蔚的帮助,而不是倔强地拒绝。
她并不想死。
无论是书上看来的知识,还是医生的说法,都告诫成蔚,一定要让患者远离诱因。成蔚一度认为,不成器、不听话的自己就是母亲的诱因,所以主动远离家庭;但她没法让杨甄远离诱因,因为那黑暗、恶臭、挥之不去的污泥,就盘旋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们回到了酒店客房。
“继续睡觉吧。还能睡得着吧?”
“可以的。”
杨甄脱掉衣裤,平躺在床上,慢慢地伸手去拉被子。成蔚替她把被子拉上去。
自从半夜出酒店,一直到现在,杨甄都乖得像换了个人,如同不知在哪儿游荡着的婴儿魂魄附身到了一具陌生的成年人身体上。一个人,哪怕尚未苍老,也会在人生中数次变回一个儿童。
“计划不变,明天上路,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到云陇关。”
“好的。”
“半路上别再做这种事了。”
“嗯。”
成蔚打算漱个口,洗把脸。她走进洗手间,看见水池子里的血液尚未冲洗干净,仍有一些积聚在出水口边缘。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地闻到了血腥味,骤然生出呕吐的冲动。为了不让杨甄察觉到,她赶紧接了一整杯水漱口,把不适感压下去。
洗漱之后,成蔚回到卧室,躺下,关上了灯。十分钟过去了,她还醒着,但是听见了杨甄平稳的呼吸声。
肖洋度过了既无聊,又奇妙的一个晚上。
他也不清楚自己“追龙”之后,在山上逗留了多久,只知道他进入大磨村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那时候他脑子清醒却又沮丧,因为他虽然喜欢热闹,却不喜欢没有人陪着他一起热闹,这样的情况下,他会觉得那些自顾自玩得开心的人特别讨厌。
肖洋记得自己的责任,但对于该如何去完成这责任,毫无头绪(至于“追龙”的时候说出的豪言壮语,他已不记得)。除了刚进村的时候,徒劳地东张西望了一下,他没有就此付出任何努力。他没有让这片刻的沮丧打败自己,他想,来都来了,就在这里玩一晚上再回去吧。要想在胡老板手下安安稳稳工作,这样的乐观精神是必要的。
名为“花街节”的仿传统求爱游戏,肖洋也参加了。他换上传统服装,在湖边打着手电筒,凡照到一个在他看来年纪、容貌合适的女子,就用手电筒一个劲晃别人眼睛,如果对方厌烦地跑掉,他就会追赶几步,然后失去兴趣,寻找下一个受害者。当然,这游戏的目的并不是让陌生男女一见钟情,其实大部分都是夫妻、情侣结对了来参加,所以女性迟早都会和属于他们的男性碰头。肖洋也知道这一点,但这不影响他热情参与。兴头上来之后,他追着一个年轻女子不放,直追到了远离溪边的树下。女子明确表示不希望再被打扰,肖洋乐呵呵地用手去撩她挂在腰间的饰物。女子的男友赶过来,肖洋早有准备,作势要离开,却在走到男人身体背面之后,使劲踢了对方小腿一脚。愤怒的男友想追上来,但是做不到,一瘸一拐地,靠女友扶着才没有倒地。肖洋回头轻蔑地看了一眼,相当满意自己巧妙地毁掉了一对情侣的旅游心情。只可惜女方有男友而且似乎感情还不错,不然肖洋很愿意继续和她周旋。
游戏结束之后,肖洋找了一家小店喝酒,直到半夜。因为缺乏酒伴,他觉得无聊,心想该找个地方睡觉,明天早点出山。正在这时,他发觉双手又开始抖动。他以为是酒劲上来了,但立刻发现不是这么回事。那无法抵御的强烈欲望,从心脏开始迅速朝每一寸血管扩散,就好像有无数细小的爪子,要从内部开始朝外挖掘,把他整个人掏空。他心想,不会吧,下午才用了一次。他当然知道耐药性、依赖性都会逐渐增长,但这不是一个可以清晰意识到的过程,当这种下沉被成功察觉的时候,整个下沉过程已经完成了。他掏出皮夹子,手指探进去,但是没有摸到他以为自己应当拥有的东西。
至少应该还有一包才对!肖洋焦躁不已。他怀抱着些微的希望,在黑暗的街头巷尾游窜,希望能奇迹般地发现补货的办法。如果是在市里靠近边境的一些“片区”,选择适当的时间点去游荡,是有可能找到新鲜的补货地点,但大磨村并不是那样的片区。游窜几周之后,肖洋的身体开始发热。运动和困顿带来的疲劳,让他的欲望稍微平缓了。
他打算再买点酒,找地方睡一觉,尽快把正在抬起头的、贪婪的恶龙压下去。就算身上钱不够,只要在这旅游区内,就可以用安保公司的名义先佘着,这算是能在胡老板手下享有的难得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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