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这才是一个晚上, 就让他心焦如焚, 悬心吊胆, 人都像是苍老了几岁。
从前他们就知道萧恕是宣云卫的主心骨,是他们不可或缺之人。
但是萧恕却从不允许他们有这样的想法, 就像是知道自己必然不会长存。
这条道他想走到最后,却未必能走到最后。
深呼吸让萧恕缓了一口气, 他用力撑起身体。
虽然有些僵硬, 但是幸运得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虚弱到无力。
看来,他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成谦急奔到床边,正要开口, 却被萧恕抬手止住了。
萧恕手肘撑在被面上, 精致的暗纹凹陷下一块,折射出银线的光泽。
成谦随着他转开的视线, 一起看向趴伏在床边的少女。
她折过半边身体坐在脚踏上,额头垫在自己手臂上,肩头只披着一件外袍, 此刻也滑落了一半, 露出她昨天那件湖绿色的衣裳。
成谦看了看萧恕的神色。
“江姑娘不肯回去,在这里守了一夜。”他放低了声音,“我让人点了安神香……”
言下之意,江燕如一晚上没睡,这会累得睡死过去了,不容易醒来。
“嗯。”萧恕淡淡迎了一声。
他的手指握成拳,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心中的怪物就快要从充斥着烂泥的深谭里爬了出来。
怎样才好呢……
千般思绪,万种想法都涌了出来。
它们在脑海里厮杀、拉扯,不遗余力得想要占领上风。
“大人……江姑娘她什么也知道……”成谦无法揣测出萧恕的心思,但有一点他能确信。
萧恕给她让了一步,就会让千步、万步。
萧恕的手落了下来。
手指摸上那头黑亮如缎的秀发上,轻抚了几下。
虽然睡得很沉,但是江燕如仿佛好能感知到他的动作,她把脸转了出来。
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还沾满眼泪,润湿的眼睫垂在眼下,脸颊上还有被挤压出的红痕,显得十分可怜。
萧恕弯下腰,在她的发顶吻了一下。
是他的昏厥把人吓坏了。
就别说江燕如、成谦等人,就连萧恕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一向觉得只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能了解透彻,他就能够自己把控,不会轻易倒下。
外人觉得他是在逞强,可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那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萧恕想了一下,眼睫掀起,问道:“蒋太医可在?”
成谦点头:“在的,半夜还是蒋太医过来给大人看过,我们熬的药还在炉子上温着,可要……”
“不用,把他叫过来,我有话要问。”萧恕手下的动作一停,垂下眼,望向江燕如的小脸,眼眸里的光芒都柔和了许多,“让她们俩进来,把她带回去。”
成谦应了声,正要出去唤人,就听见身后萧恕一声自语。
“呵,我是不是温顺太久了?”
蒋太医提着药箱很快就赶了过来。
萧恕已经换好他身红黑相间的官袍,裁剪得体的衣衬得青年眉眼精致,气势惊人,虽随意坐于榻上,却仿佛横刀立马于关隘峡谷。
蒋太医本能地弓背曲腰,放低了姿态,就像是进宫给贵人看诊一样谦卑。
“大人吉人自有天佑,下官就知道大人一定能逢凶化吉……”蒋太医放下药箱,两手合十。
“逢凶化吉?”萧恕冷呵了一声。
“我本不必经历这个凶,又何曾需要这个吉?”
一直以来,蒋太医给他看诊,一次次告诉他身体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让他放下警惕。
可是他的身体,当真是在往好的方面恢复吗?
未可见得。
这是一种捧杀,让他过于乐观,也缺少了判断。
蒋太医懵懵懂懂地抬起脑袋,紧张地搓起手,眉心都皱起了几层褶子。
萧恕的态度变得太快,他都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大人,下官不太懂……”
“不懂。”萧恕一改他凝重的神色,忽而冲他咧嘴一笑,口里说道:“那可惜了——”
蒋太医察觉他眼色不对,仓皇退后,可再快的脚步也快不过萧恕的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芒一瞬,蒋太医感觉咽喉处一阵锐疼,随即他视野忽然直坠而落。
砰——
嗙——
成谦站在墙角处,喷涌而出的血只溅到了他的鞋尖,他转头看向站在血泊中的萧恕。
萧恕刚换上的衣服被血浇了半身,深红、浅红、殷红,各种糅合在一块的红色让他变得复杂起来。
他急咳了几声,把蒋太医的头颅从血里提了起来。
“可惜了,你为医者,不该拿刀。”
他对着已经不可能再回答他的头颅说完这句话,提着那还在滴血的断头就往外走。
成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去。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萧恕低哑的嗓音传了过来:“备马,我要上朝。”
江燕如听完她醒来之前发生在萧府的所有事后,手里的粥都不香了。
她放下碗,还没穿鞋袜就准备下床。
如意伸手一拦:“小姐你别着急啊,萧大人去的是皇宫,我们就是出了府,还不是只能在皇宫门外干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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