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逆着光,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剪影,可光看那身影就知是一位挺拔高挑,劲瘦有力的青年,不像是世家公子,倒像是那些持刀挟剑的将士。
只闻声见影,就有一种寒风逼近的压迫。
他穿着一身红紫泛黑圆领袍,手扶在腰间长刀柄上,龙行虎步而来。
待到走近一些,江燕如才彻底看清来人的脸。
这下她不但瞪圆双目,还微张开了唇。
管事瑟瑟发抖地搓动着手臂,点头哈腰:“不迟、不迟,刚刚好呢!”
让管事露出谄媚的青年有一张年轻俊昳的脸。
他肤色略深,是大周人并不喜爱的那种小麦色,可是这样的肤色并未让他的容貌落下风,反而因此衬得他眉目深邃,一双流转含情的眸眼似笑非笑地睨来,仿佛是锋利的刀刃,贴着人的皮肤,凉凉刮过。
是他。
江燕如一时陷入了恍惚,她从未想过六年后竟会在金陵再见到她这位‘哥哥’。
说起来,也算不得是她哥哥。
在她出生那年,金陵城也发生了一场动乱,听说因为乱党叛国,牵连甚广。
她爹不顾及即将待产的娘,千里迢迢赶去,带回一位年仅七岁的少年。
爹很看重他,比起其他早入门的师兄都更看重,并破天荒地将其收为义子,也就成了江燕如名义上的哥哥。
但江燕如并不喜欢他。
一来他那双明明阴冷如蛇却偏偏顾盼流转的含情目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二来因为他,江燕如出生后就没有了娘。
虽然爹总想她们‘兄妹’和睦,可是江燕如偏偏不愿喊他哥哥。
幼时不懂事的她还学着蜀城里的小孩叫他奴,刀奴。
只因他半张脸被烙上了一个大大的奴字。
还是后来,她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来一个大夫,用药水替他洗掉了这个代表耻辱的印记。
江燕如盯着他的右脸颊仔细看,虽然时间又过去了几年,他的肤色也变得更深,但依稀还能看出一些青色的痕迹,仿佛是不能被抹去和隐藏的经脉,永远会在那里。
江燕如窥探的视线让那青年微错了一下脸,把那片不显著的青痕隐在阴影那面,他转过头看向急急跑过来的胖子,弯唇一笑:“原来是韩国舅看中的人,果然生得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韩国舅听见他赞赏,顿时又惊又喜,跟着笑了起来,“大人见笑了,这姑娘很是得我眼缘,一见啊,这就欢喜。”
江燕如听着韩国舅捏着嗓音的腔调,感受到他黏黏糊糊的视线还不住往她脖颈下方来回扫,一阵恶寒。
她满怀期盼地转眸。
谁知他竟再没给她半个眼神,就好像全不认识她一般。
更让江燕如心惊的是,下一刻他把手盘起,就对韩国舅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国舅的雅兴了。”
他长腿一抬,就要绕开他们离去。
江燕如下意识就松开手心的石头,用力拽住了拂过眼前的袍袖,暗纹的细线有些冷硬,刮过她稚嫩的手心,刺痛钻心。
啪嗒一声——石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青年的长靴旁才停了下来。
四周鸦雀无声,仿佛每个人都憋住了一口气。
还是韩国舅率先反应过来,挤开管事,自己伸手就来拉江燕如,“你个臭丫头,疯了不成,快跟我来!”
江燕如被人从侧边拉扯,手就顺着他袖袍滑下,扯出一道灰痕,最后纤细的指头才死死攥紧衣袖的尾端,“哥哥!”
青年眸光转动,落在她惊慌失措的小脸上,唇角一勾,像是忽然觉得有些意思,停步偏头问她:“你叫我什么?”
江燕如用力咬住下唇,一双莹亮的眼睛里饱含着泪雾,多少年来她坚持不变在这一刻倾倒溃散,她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件事上坚持到底,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她都未曾松过口叫他哥哥。
以前的她有多倔强,现在就有多狼狈。
可她不想死啊。
江燕如颤着嗓音,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哥哥!救我!”
第3章 疯狗 “哦,有件事忘记提醒你了。……
“她刚刚叫什么?”
江燕如那声回音转响在空地,惹来哄堂大笑。
“认情郎都好过认哥哥吧?”有人不嫌乱地笑着打趣。
还有人遗憾地啧啧两声,“这好好一小美人,竟一下就得罪两人。”
所有人都道她是病急乱投医,竟向在场最不可能救她之人求救,还顺道打了韩国舅一声响亮的耳光。
韩国舅可不会觉得自己的后院是龙潭虎穴,他还觉得谁跟了他就是攀上高枝了呢!
江燕如确实没有思量那么多,她太急于把自己抽出泥潭。
生死关头,江燕如也不怕旁人取笑。
江燕如只是忐忑。
她大胆求救,谁知并没有换来那人脸上半分动容,甚至过去这么久,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只有一声嗤笑从他鼻腔里轻轻飘出,宛若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
江燕如被他这副见死不救的模样搞懵了。
青年瞅着她紧张到僵硬的小脸,薄唇掀开,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没意思。”
旁边的人见他的这个反应,就更加肆意取笑和议论江燕如。
“瞎嚷什么!别惹毛了大人,一刀把你砍了,还不快点跟爷回去。”韩国舅虽然气红了脸,但又是真的舍不得江燕如,他大声怒斥,可言下之意还是要将她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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