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的清苦与鲜血的腥甜一同渡入口中,是世上最为苦涩的滋味。
像是她第一次听先生说起谢钰的骗局。
恍惚之间,一碗汤药很快见底。
谢钰逝去唇上血迹,将一旁的糖盒递到她的掌心中。
盒中装得是酸甜口味的山楂糖,放在浅灰色的小银盒里,红得分外喜庆。
像是她院子里刚刚开始绽放的杜鹃花,也像是她难得的自由日子。
还未来得及欣赏,便被踏碎。
一滴珠泪自眼尾坠下,碎在紫红色的山楂糖上,渐渐连绵成珠。
折枝将脸埋在膝面上,低声哽咽。
“大人要如何才肯放折枝走?”
“折枝究竟还亏欠您什么?”
“您不是亲口说过,‘之前种种,不再计较’,怎能出尔反尔?”
谢钰压下心口处剧烈翻涌的气血,终是退让。
“你将萧霁彻底忘记,之前之事,我便当做不曾发生过。”他语声低哑。
折枝却摇头,哭得愈发伤心:“被骗的不是大人,大人自然可以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钰敛眉低声:“妹妹就不曾骗过我吗?”
“是,折枝骗过大人。但那也是大人骗折枝在先。”折枝抬起一双泪眼看向他:“若是当初折枝没有闯进您的官轿,如今是不是已身在相府,做了老丞相不知道多少房姨娘?”
“甚至,可能已经被虐打致死,抛尸在乱葬岗上——”
谢钰立时便想到她言语中的场景,长指骤然收紧。
“不会。”他艰难启唇:“一切是我授意,自不会出任何纰漏。若是妹妹不曾在那个巷口闯入我的官轿,下一个巷口,我仍会等着妹妹。”
话音落下,谢钰终是阖眼。
身世是假,双亲遗留下的仇怨却是真。
可他当初来的本意,真的是为了报复这个毫不知情的小姑娘吗——
抑或是,真真假假间,他连自己也蒙蔽。
他对折枝,本无多少怨恨。
皆是惦念与觊觎。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在他梦境中恣意来去的小姑娘,若是不隔着这一层缥缈的云雾,又是如何欢笑与哭泣。
如今他亲眼看见,亲手触碰。尝过两情相许,缱绻情浓的滋味,便绝不会再放手让她离开。
即便一切皆是假。
……即便一切皆是假。
谢钰沉沉抬眸,微寒的长指轻抚上折枝柔软的雪腮。
“给我留下一个子嗣,我便放你离开。”
他听自己如此开口。
-完-
第97章
◎“穗穗,我们将此前之事忘记。重新相识可好?”◎
“子嗣——”折枝惊愕地睁大了一双杏花眸, 立时便蹙眉拂开他的手:“大人休想!”
“妹妹不必急于答复。”谢钰将手垂落,替她掖了掖锦被:“即便是走水路,离京城亦还有十数日的行程。妹妹可在入京之前再答复我。”
他顿了顿, 又道:“入京后亦可。”
说罢,谢钰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起身行出了船舱。
折枝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垂落的珠帘后,这才徐徐将身子往后倚靠在柔软的大迎枕上, 有些疲倦地阖眼。
大抵是崔白的方子的里有助眠的药材,加之折枝今日清晨时便已起身, 渐渐也觉困意上涌。
画舫行在江面,随水波而微微晃荡,似在催人入梦。
折枝团进锦被里,徐徐睡去。
良辰无梦。
待折枝醒转时,舱内已是光影晦暗。
折枝趿鞋起身, 行至窗楣旁往外望去。
时已入夜, 春雨停歇。天穹上升起一轮明月, 照得满江清波潋滟。
折枝以手支颐, 半伏在窗楣上,垂眼看着江水中随着波涛涌动不断聚合又碎开的月影, 思绪有些飘远。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盛京城里的明月江。
想起了离别前夕, 江面上的那场芦花雪。
也想起了当初在桑府落水之时, 死生一线时——
是谢钰唤她回头。
她垂眼,安静地想了许久, 直至月色照进船舱, 门上悬着的珠帘轻微一响。
是谢钰打帘进来。
他怀中抱着橘子, 单手拎着一只紫檀木食盒。
许是荆县里的事吓到了橘子, 橘子伏在他的孔雀蓝的衣袖上,连一双橘黄色的猫耳都紧紧贴在长毛上,蓝色的瞳孔缩成一线,像是随时都要夺路而逃。
只是谢钰的长指压住了它柔软的颈毛,这才没能得逞。
折枝看不过眼,抿唇上去将橘子接过来,抱在怀中。
谢钰随之将食盒放在长案上,将里头的菜肴一一取出。
虽是在画舫上,今夜菜色依旧十分丰盛。
珍珠团,蘑菇煨鸡,烩羊羹,芙蓉豆腐,还有从江上新打上来的刀鱼,以火腿汤、鸡汤与笋汤三汤煨了,佐以清酱放在甜白釉制的荷叶盘中,俱是温补落胃的菜色。
折枝自玫瑰椅上坐下,将橘子放在自己的膝面上,以温水浣过手,执起银箸。
菜肴的味道极好,尤其是那道三汤刀鱼,更是难得一见的鲜美。馋得橘子都在一旁‘喵喵’叫个不停,还是折枝另拿了小碗来匀了它一份,这才满意地埋头吃个不停。
除了橘子外,两人皆未开口,一场晚膳静默得可以听见江涛拍打在船舷上的轻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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