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轻应了一声,又往其余柜子里看了看,却见除装锦被的那个柜子里被三床鸳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外,其余的大多只是浅浅一层,连立柜里的一格都装不满。
而像方才那般,绣活好,而料子寻常的,倒是又见了几件。
折枝始终觉得惋惜,蹙眉略想了一阵,迟疑着对紫珠道:“紫珠,你说若是我们事先买些苏绸、鲛绡什么的备着,待再遇着女红上佳,却又买不起好料子的,便让她们押些东西,将现成的料子拿回去。等绣好了拿过来的时候,再将押着的东西与银钱一同给她们。可能行?”
紫珠愣了一愣,也垂目细细想着。
而半夏则是心直口快道:“若是真的贫穷,拿不出等价的东西抵押呢?”
折枝略想一想,重新展眉笑起来,拿团扇请点了点她的鼻尖:“我们又不是开当铺的,只收等价的东西。若是真拿不出东西来抵。拿户籍过来,留下自己的名字与住址也不是不成。”
绸缎价贵,但真要为几尺绸缎去吃个官司,抑或是干脆逃出京城,成为流民,那也是犯不着的。
即便真有几个走投无路想不开的,那索性认了便是。
她幼时也听母亲说过,做生意没有稳赚不赔的好事,只要赚得比赔出去的多些便好。
紫珠似也想通了这点,遂轻声道:“那奴婢先去备些丝绸试试。若是可行,便再备些昂贵的鲛绡——”
她的话音未落,却听木制游廊上一阵足音慌乱而起,转瞬便到了厢房跟前。
折枝讶然转过身去,却听门上垂落的湘妃竹帘细碎一响,是喜儿匆匆自门上进来。
大热的天气里,喜儿一张小脸通红,额上更是发出了不少细汗,甫一见折枝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
折枝拿了方帕子给她,让她先擦擦这满脸的汗,只轻声问道:“是什么事,这么着急过来禀报?”
“是,是大公子。”喜儿终于喘匀了气息,语声里却愈见慌乱:“是大公子听闻您回来了,便亲自来了沉香院前,说要为上回的事亲自和您赔罪——现在正被连翘姐姐拦在月洞门外等着。”
“上回的事?”折枝重复一句,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面上的笑意立时淡了下去,双眉也随之蹙起:“这事已过去许久。没什么好再说的。”
她抿了抿唇,让喜儿往墙角放着的椅子上坐着歇了会,这才道:“你去回了他,便说我身子抱恙,不便见人。”
“若是他要强闯,那便去映山水榭里报信,请哥哥过来主持公道。”
喜儿得了准话,连连点头,应声往月洞门外去了。
折枝被这一打岔,也没了细看的心思,便将立柜阖好,带着半夏与紫珠出了厢房。
待行至廊上,明灿的日光随着热意一同涌来。
折枝遂抬起团扇,略遮了遮脸,一壁往上房处行去,一壁轻声问道:“明日便是母亲的忌日。一应的香火纸钱可都备好了?”
“自是准备好了。昨日入夜后,奴婢还与紫珠清点过一次。”半夏与她一同下了游廊,又打起一把素面绢伞替她挡着天穹上倾泻而下的日色:“等姑娘誊写的佛经晾好了墨,便一同装进包袱里。”
折枝轻轻‘嗯’了一声,“你收拾完后,将包袱放在春凳上便好。我明日起身了自会拿去。”
“明日您起身——姑娘,您打算自个去昙华寺,不要奴婢与紫珠跟着?”半夏讶然,忙又连声劝道:“昙华寺虽是佛门圣地,可毕竟是在城郊。虽奴婢与紫珠都是女子,可胜在人多,多少也有个照应。”
折枝轻轻摇头。
乌发间簪着的步摇轻颤,垂落的玉色流苏随之拂过她被暑气蒸得绯红的双颊,漾出微弱流光。
“我与哥哥同去。”
*
翌日清晨,一辆轩车自桑府中驶出。
折枝端坐在车内,将一只小包袱放在自己的膝面上,用袖子轻轻压住,这才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一碗甜粥。
谢钰坐在小桌对侧,神色冷淡。只略用了一块米糕,便将筷子搁下,皱眉抬目,看向眼前的折枝。
大抵是因着今日是去庙中祭拜,小姑娘穿得格外素净。
月白色的云纹上裳罩着玉色烟罗裙,裙上也未曾绣些鲜艳花木,只在锁边处以浅色丝线淡淡描了一支清雅的白梅。
便连那乌缎般的青丝间也未见步摇珠花掩鬓等华物,仅以一支乌木簪子轻巧挽起。
谢钰看了一阵,眸底暗色愈浓,长指无意识地叩在小桌上。
桌上放着的甜粥随着谢钰的举动轻轻荡出涟漪,惊扰到了正想用木勺再添些的折枝。
自清晨见到谢钰后,他似是一直心绪不佳。而此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底的神色晦暗得像是大雨中的夜色,丝毫不见光亮。
折枝想起他衣袍遮掩下的那身伤痕,似是隐约猜到了什么,轻轻打了个寒颤。
遂放下碗来,将手里的包袱解开,从里头拿了一小沓佛经过去,轻声道:“这是这几日折枝为母亲誊写的《金刚经》。哥哥看看,可有错漏之处?”
谢钰的思绪被她打断,轻皱了皱眉,眸底的黯色却也随之敛下。
只沉默着抬手接过,略翻了几页后,淡淡启唇:“妹妹每年皆会誊写?”
“是。”折枝轻轻点头,又小声补充道:“是以前母亲身边的田嬷嬷告诉我的,只要心诚,菩萨便能收到。只是以前年岁小,不能出府的时候,折枝便在后院里寻个清净地烧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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