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芸香等人进来时,便福身与他行过礼,唤过‘二公子’。谢钰却只是敛眉厌恶,甚至不曾给予一个视线。
哪怕是如今闹成了这样,也没人敢来招惹这尊煞佛。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可若是被逼到绝境了,总能生出别样的勇气来。
折枝重新抬步,往门上行去。
只是将要迈出游廊的时候,为了避开檐下滴落的水珠,折枝便往旁侧略挨了一挨。衣衫上垂落的丝绦轻拂过坐楣,无意将谢钰身旁那支梨花拂落。
皎白的梨花坠进泥水里,脏污一片。
折枝半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拾起来,问半夏拿了帕子轻轻擦拭两下,渐渐止住了动作。
“拿去葬了吧。落到泥地里的花,即便是捡起来,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干净了。倒不如玉碎为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背对着众人,眸光静静落在谢钰身上。
谢钰抬目,迎上她的视线。
小姑娘立在廊下,玉白色春衫单薄,垂落的丝绦束起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也似一支带露的梨花,柔脆伶仃,不堪一折。
望向他的神情哀哀的,那双分外潋滟的杏花眸里水雾朦胧,似笼了一层淡月色薄烟。
尽是婉转哀求。
-完-
第11章
◎谢大人似是当真着恼了。◎
檐上残留的雨露顺着滴水徐缓落下,于两人之间隔出一道剔透珠帘。
隔帘望去,谢钰面上的神情愈显淡漠,对她的怜悯并不见得比一支梨花要多上几分。
相持稍顷,折枝心底渐渐生出绝望,终是噙着泪背转过身子,缓缓往廊下行去。
庭院中的春雨已经停歇。
折枝不曾打伞,途径滴水下之时,一滴雨水正落在她的长睫上,轻颤了一颤,顺着那张玉白的小脸蜿蜒而落,终于坠进衣领里,消弭无声。
谢钰曲指。
如今的礼教严苛,被毁了名节的女子自戕也是常事。
只是……
人死如灯灭,如此无趣。
谢钰微抿了抿薄唇,信手将银箸搁下,终是启唇,说了自芸香等人进院子后的第一句话。
“打出去。”
语声冰冷,掷地有声。
众人皆是一愣,一时忘了动作。
倒是泠崖已飞身掠至庭院中,对谢钰略一抱拳,便一把抓住芸香,往外拖去。
芸香这才慌了神。
来时桑焕曾与她许诺过,若是她因此被发卖出去了,那便置个宅子,将她养在外头做外室。比在桑府里做奴婢好过千倍百倍。
可若是谢钰下令,他手下的人亲自动手,她可还有命在?
一时间,涕泪俱下,哭叫道:“大人,大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
话未说完,便被泠崖堵了嘴拖出了月洞门。
众人立在院内,只听得院外杖子落在人身上的沉闷声响一声连着一声,很快,便彻底停歇。
泠崖重新自外间进来,对谢钰拱手道:“大人,断气了。”
院内鸦静无声,几个胆子小的丫鬟已吓得浑身发颤。
谢钰却只淡淡嗯了一声,缓缓抬眼,目光无声扫过其余跟来的仆妇。
眸光寒凉,如看死物。
‘噗通’,有人双膝一软,嚎啕出声:“大人,求大人饶命。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大人饶命,大人——”
沉香院中喧嚣四起,凄厉的哭叫声刮得人耳膜生疼。
谢钰不悦皱眉,冷玉似的面上愈发寒凉如笼霜雪。
折枝毕竟也是个自幼养在闺阁里的姑娘,不曾见过这般赶尽杀绝的手段。
一张柔白的小脸褪尽了血色,连呼吸都带着颤栗。
一名丫鬟挣扎着跪爬过来,握住了折枝的袖口,哭喊道:“表姑娘,表姑娘救我。”
折枝下意识地低垂下眼。
看见的,是一张极稚嫩的面孔。
抓着她衣袖的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生了张喜人的小圆脸,唇角一颗针尖大小的红痣正生在梨涡处,笑起来应当很是清甜。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却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其实这一院子的从人们,皆是些二等三等丫鬟与粗使婆子。想来也并非桑焕心腹,只是在蒹葭院里当差,听了主子的吩咐,不得不跟来罢了。
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哥哥。”她慌忙上前,在谢钰开口之前伸手握住了他的袖缘:“有芸香的前车之鉴在,她们不敢在外乱嚼舌根。”
谢钰偏过脸看向她,那双漆眸如夜,清晰地映出她慌乱的模样。
娇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即便再是板起脸来虚张声势,内里仍旧是洁净又柔软,似一支初开的洁白梨花。
也许是要被人从高枝上折下,染上鲜血,踏进泥泞,才会知道这世上的险恶。
谢钰斯条慢理地拿帕子擦着手,唇角微抬,不知是怜悯抑或是轻嘲:“心慈手软,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说着,一寸寸将自己的袖子从折枝手里抽了出来,目光落在她那张因惊惶而失了血色的小脸上,略微停驻稍顷:“毕竟,总有人喜欢恩将仇报。”
说罢,谢钰便自坐楣上起身,独自带泠崖出了院子。
这是谢钰第二次与她说同样的话。
即便再是愚钝,亦能听出话中似有深意。可折枝立在原地想了许久,却仍猜不透谢钰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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