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问情道:“你觉得我会吗?”
“你不会。”
铜炉里的沸腾之声渐渐明显起来,咕咚咕咚的热水,炭火绕膝的暖意,贺离恨情绪渐定,可望着她的双眼,却仍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若我们都是凡人就好了。”
就像“贺小公子”跟“瑞王”一样。
梅问情低声道:“凡人也有许多不得已,而你心有抱负、向往大道,不放弃自己的前程和信念,都是应该的。”
贺离恨沉默不语。
他想,要是自己得证造化,将未报之仇报尽、未了结的恩怨尽数了解,那时再回到凡间,是否能达成所愿,跟她修百年……不,千年、万年、万世之好。
壶中的水沸腾着,白雾缭绕,梅问情与他看了会儿雪,才见有一老妇人身影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正是土地程秀冰。
程秀冰踏入棺材铺的院子,发觉竟然无人阻拦,大喜过望,因为飞雪掩埋,她没有看到那股血流遍地的残酷之景。
她来到两人面前,见到屋里那个碎掉的木偶之后,更是老泪纵横,对着两人几乎屈膝下拜,然而还没跪下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劝阻住了,不得不起身。
程秀冰道:“多谢两位真仙相助!寿宁镇余下的百姓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梅问情伸手烤火,道:“这镇子也不剩什么人,还是赶紧迁往他处吧。再往北就是战乱之地,成了气候的鬼物横行无忌,又没有朝廷看管,恐怕不得安宁。”
程秀冰连连称是,然后伛偻着身躯从怀里拿出放着天寿莲的锦盒,将之奉上。
梅问情信手接过,又跟程秀冰唠了唠家常,从她嘴里得知了不少情报,又好奇问道:“你们这类土地守护一方,没有供奉恐怕不行,但北方层峦叠嶂,应该是山神出没的好地方,怎么一路过来,也见不到什么山神?”
程秀冰叹道:“域外大多是仙家的地盘,山神山神,也要山中没有旁的神仙才能说得算,仙家们的洞府修筑在山中,根本没有山神说话的份儿。”
“如今的仙家神堂是谁作主?”
“回天仙娘娘,如今是胡老太姑和黑娘娘作主,因为胡三太奶避世修行,所以……”
这话她在蝎娘娘嘴里也曾听闻,胡三太奶胡天花,在仙家之中极为出名,曾经庇佑十几代人、传下数百年,只不过近三十年已不出世了。
“多谢你。”梅问情温和道,“我们要从域外之地经过,以他的体质,总归会遇上一些小玩意儿,到时候惊动了仙家,多少还是要去认认脸、讨个门路的。”
程秀冰道:“正是正是,从北方域外,没有不拜会仙家的。您这位小郎君……”
她睁大双眼,对着贺离恨望了望。此前她只跟梅问情交涉,也以为这些事大多都是梅问情办成的,并不敢多看贺离恨,这时候一观,才猛地发觉他身具不凡道体,虽然残败伤重,但依旧香气诱人,宛如灵丹妙药在前。
这样的绝妙之物,若是能吃掉……不,若是那些山精野怪能吃上一口,抵得过食人千百,要知道大肆吃人的妖魔鬼物,可是会被司天监巡逻使清理掉的。
“小郎君这、这这……”程秀冰结巴了一下。
“啧,没点眼力。”梅问情倒了一盏温热的水,慢条斯理道,“再看看。”
土地奶奶便又疑惑望去,撇下这浓浓诱惑之外,她仔细端详,才逐渐看出他身上的扑面血气,那股凛冽的寒意如一柄出鞘之锋,几乎刺目。
程秀冰连忙收回视线,道:“小郎君实在厉害!别说这个邪祟了,道上的妖魔鬼怪轻易都奈何不得他!”
“对吧,”梅问情笑了笑,隐隐炫耀似的,“有了土地的这株天寿莲,贺郎还会更厉害,我们去给仙家拜山,不是为了能得神堂的一二庇护,而是让仙家们收敛儿孙,免得遇上拎不清的,打了小的来老的,两方难堪。”
程秀冰抹了把汗,心说你口中的哪一个,都是老妇惹不起的人物,顺着道:“只是有一样要提醒娘子,胡老太姑有一个子孙,是只三尾白狐,很是好色,平生最爱有姿色的儿郎,因背靠老太姑,所以常常放肆,两位还是避开她那路得好。”
“三尾白狐?”梅问情摩挲着下巴思考。
一直默不作声的贺离恨忽然抬头:“给你做个狐皮围脖最好。”
程秀冰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小郎君一开口,就是如此天塌般的言论,她忙道:“郎君杀她,只是手到擒来,可胡老太姑统领北方域外仙家,首屈一指!决计惹不得啊!”
梅问情眉眼带笑,也意思意思地劝了一下:“是啊是啊。惹不得啊。”
贺离恨看了她一眼:“奇哉怪也,梅先生神通广大,还有你惹不起的人。”
这孩子学坏了,还吹捧起她来了。梅问情也不想想是谁教的,顺理成章道:“我也不缺什么狐皮围脖,只是架不住郎君好心,非要给我。咱们大人大量,就放她一马。”
正在此刻,程秀冰心中大为宽慰:“那三尾白狐奉命守着老太姑的灵田,一身宝物护体,两位确实不必……”
听闻此言,梅问情话语一顿,伸手敲了敲杯壁,棒读道:“哎呀,我忽然又想要了。”
贺离恨忍不住也面露微笑:“好。”
程秀冰呆滞地看着两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本来都要放弃了,怎么自己一开口这两人又改变了主意,不像是拉架,反而像是添了一把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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