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汀先洗完澡,回到卧室时,他和倪嫣的手机刚好都弹出消息提醒。倪嫣的消息是江游发来的,他问她,周天有空吗?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会儿,直到屏幕暗下去才拿起自己的手机。
邮箱弹出一封新邮件。为了看倪嫣主页注册的账号,林汀不知道怎么退订订阅,总是会定时收到推送邮件。也可能是他不想弄清楚怎么退订,因为新邮件的提示音会让他心悸。
推送有延迟,倪嫣的动态是今晚八点发的,那时她估计还和江游在一起。林汀皱着眉将那些照片一张张点开,倒不全是今天拍的,有前两天下雨时色彩新鲜的落叶,一个小熊形状的汽车轮胎,堆在垃圾桶旁边的鲜花和拐杖,琐碎鲜活的她所拥有的时间。最后一张是合照,有蛋糕、蜡烛、男孩子纯粹的笑脸。倪嫣不在这张照片里,她喜欢拍照却讨厌被拍,所以林汀不能看到她那刻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她是开心的。光影里藏着捕捉者的心,倪嫣曾这样告诉他。他感受到了,她在这些他缺席的时刻中依然毫不动摇地快乐、汲取着幸福的心。
林汀退回邮箱,将推送邮件删了。收件箱界面很干净,里面的邮件都来自同一个地址,最新的日期停留在去年一月一号。
那封信很短,只问他:林老师,死之前我能和你做爱吗?
林汀伸出手,细腻的指腹擦过那串电子地址,一串无意义的数字和一个单词,Lyra。
他有一把坏掉的大提琴也叫Lyra。用古希腊时期的弦乐器给自己的琴命名或许有些奇怪,但他看到琴的第一眼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个单词,就像他后来见到倪嫣时也想着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她适合被抱在怀里,拨弄出好听的声音。
人类拨动世界上第一件弦乐器时是怎样的?林汀第一次抱住倪嫣时,有了些许了悟。是狄奥尼索斯庆典,是狼狈颤抖的春日,他在琴音中溺水,漂流成一枚狂乱的音符,被恶魔的血染成纯黑,不能控制地将爱与恨在琴弦上涂抹。
莱雅,他的小小莱雅。手指抚在她纤细的肋骨上时,林汀这样想到。
收件箱里躺着九十封信,从前年九月到去年一月。最早的一封拘谨又规矩,说她很喜欢今天上课的内容,也很喜欢勃拉姆斯。林汀当时想问她,是要保研还是留学?其实他向来给分大方,她大可不必如此。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回她,谢谢。
后来她又发了两叁封信,林汀才觉出不对劲。要分不是这么个要法,他甚至还不知道她是谁,上的哪堂课,而她已经从勃拉姆斯聊到昨晚的月亮了。他回信问她是谁,她便许久再未来信。
有一天林汀习惯性地清邮箱,不需要的工作邮件已经全部删了,最后只剩下那几封没有署上名字也没有表明来意的信,地址是一串数字和一个单词。
Lyra,很巧,是他最爱但不小心弄坏的那把琴的名字。他回想着那天追问她身份时合乎礼节的词句下暗含的不满与不耐,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
趁着那晚失眠,林汀给她回信。他不再追问她是谁,自作主张地称她为“Lyra”。“Hi Lyra”,他起了个头,然后停了很久。想起她一贯自说自话的作风,便自顾自地写道,秋天很好。
信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她没和他讨论天气,而是说,林汀,生日快乐。
林汀盯着短短六个字,愣住。他想问她如何得知他的生日,又怕她再次被这种逼问吓跑。他踌躇了一会儿,突然又收到另一封信。
“生日是之前在网上搜到的,希望没有吓到你: P 还以为会搜到讲课的视频,没想到却看见很多演奏记录。很想在现场听lt;The Swangt;,但今天听课时又觉得,那些漂亮的音符只是换了种演奏的方式,也不算遗憾。
平日也快乐。”
林汀摘了眼镜,半张脸埋在手掌中。时针转过零点,他叁十岁了,庸常的人生不值得任何嘉奖,却还能感谢命运赐予的这勉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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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痛苦的四个字,“周日晚上”,希望你永远不懂。
时针快转过零点,要周一了,无趣的周末不值得任何嘉奖,却还能感谢命运赐予的这勉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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