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和母亲都病了,在家休息。
男人回家的时候把里面拖着鼻涕正趴在窗前做作业的男孩吓了一跳,男人已经三天没回过家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人赶紧死在街上,每次他回来,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楼上那个老年痴呆的爷爷把花盆扔下来好几回了,男孩希望有一天他能扔得准一点,看见混蛋回来就照着他脑袋砸下去,把他砸死就好了。
他从厕所出来,又绕着房子四处溜达,男孩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赶紧跑到母亲床前一屁股坐下,木然的守着,直到男人拉开卧室门进屋。
“坐在这干嘛?作业写完了?”
一反常态的,这个胡子拉碴的人喘了口气,他能听见那一声被烟草和酒精薰地沉闷嘶哑的喘息就在耳边响起,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男人瞥他一眼,找了一圈没找见什么能拿的,颓废地又逛出去了,拿屋里那木偶一样的娘俩当空气。
奇怪了,这人今天怎么没撒泼?
男人终于在阳台找见了一件还能凑合着穿的外衣,披上就要出门,临走时看见偷摸着往外看的男孩:“看着你妈。”
男孩大半个身体躲在门后,紧紧盯着他看,像只随时保持戒备防御侵袭的小狼崽。
“去哪里?”
男人拉开门,一股冷风拼命顺着缝隙往里面灌。
“去哪?”稚嫩的声音又鼓起勇气问了一遍。
“拿钱,去医院挂水。”男人不耐烦地走出家门,喉咙里压抑着怒火。
他没说去哪拿,也没说是给谁看病用,但男孩眼睛久违的亮了一下,他知道现在家里只有他和母亲是那个人能接触的病号。他又吸溜了一下鼻子,抱着莫名其妙燃起的一点点期待回到卧室的床前,看到妈妈还在睡着,他也抓起衣服紧随其后地跟了出去。
“前一晚他说,有赌友还欠着一点钱没有还给他,那人说话很凶,年纪比他大十几岁。”
日记还在继续。
“当时我记得外面很黑了,那个叔叔家附近又没有路灯,他走得非常快,我头晕晕的,还是希望能尽力跟上去。”
母亲的病要严重得多,她拖了很久了,本来就瘦弱的身体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男孩裹紧了衣服,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曾经给过他和母亲噩梦的男人身上,总觉得如果自己也跟着去讨要的话,对方会不会看在他有孩子的份上爽快一些呢?
男孩那时候只有十岁,他依然单纯,以为这一次自己也放低姿态配合的话,母亲至少不用再忍受风寒的折磨。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日记里用诅咒的话来评价父亲。
男孩踉踉跄跄跟了很久,小孩子,又发着烧,根本就跑不快,因此前面那个走路歪歪斜斜的男人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儿子就一直跟在后面。
之后,噩梦就降临了,这让他们两人都始料未及。
……
“我跟进屋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吵起来了……”
时隔多年,那扇门后面灯光昏暗的出租房里,两个男人从争吵到扭打起来的景象,到现在谭霜都历历在目。
起初是好言好语的客套,之后房主顺势拉着男人进到里屋去商量,听到最后,“我真的手头紧,你就叫你老婆再忍忍”男人终于爆发了,他哑着嗓子揪起那人衣服破口大骂。男孩打了个寒颤,他试探着拉了一把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上锁。
“□□妈的……老子说了今天必须拿钱出来,你耍我?!”记忆里凶神恶煞的表情那时也没有一点变化,“你怎么自己不在家里等死!”
男孩偷溜进了客厅,里面扭打声和骂声还在继续。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居,桌子旁边有个放得高高的布包,他踮起脚匆匆瞥了一眼,似乎是很专业的做菜工具……里面有,汤勺、锅铲、剪刀、斩骨刀、切片刀……
……中间的位置空空的,这套工具里面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
细细长长的,不十分引人注目的……尖锐的东西。
屋里突然响起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撕裂了黑夜里寂静的空气,刺激着人的耳膜。
男孩几乎也在同事失声尖叫起来,他本能的想要逃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离大门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来不及了,卧室的大门被轰然打开,里面扭打的两人瞬间摔了出来,双双栽倒在地。
走投无路的男孩钻进旁边唯一能藏身的厕所,将门反锁上。
没有开灯,因为害怕被发现,他死死捂着嘴,坐在马桶盖上,那些刺耳的叫喊让他想捂耳朵,最终他蜷起身体把头深深埋在两腿间。
有人拼命地砸门,不停地呼救。有尖利的东西刺进**的声音近在咫尺,一下又一下。
直到……呼救的声音变得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外面的光亮沿着卫生间门缝钻进来,男孩不知在里面挨了多久,渐渐的他就感到呼吸困难,手脚麻木,从马桶盖上滑下去,坐在湿冷的瓷砖上,背后靠着满是污渍的墙壁。
最后他透过门缝看见了一双灰暗的眼睛。里面没有高光,没有神采,甚至没有焦距。
一张扭曲的脸,上面血迹斑斑,血在他身下漫延开。
【那天,他杀了人。】
他成了什么?杀人犯的儿子。
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之后他可能晕倒在了那个肮脏黑暗又封闭的空间里,至于自己是怎么从那里出去的,他不得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