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就是,唐云乾对事情的看法很独立,能吐露出“衰样”这两个字,必定是内心最直观的见解。
提炼出以上两点后,尤良木难得有点觉悟,将之凝练为显而易见、却要反复敲打才能确定的一点——
唐云乾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可过他。
猛然发现这个事实,尤良木有点泄气。一想到对于唐云乾来说,自己不过是一只很衰的鸭子,他就……
略微有点委屈。
他以为,唐云乾还是没把他当家禽看的。这样一来,他也不好替唐云乾说话。
其实被看待成一只家禽,他也大可不必太伤心,尽职尽责充当一只吉祥物……不对,充当一件摆设品就好,安安分分把债还上。
可偏偏唐云乾给过他错觉,让他心生依赖与仰仗,误以为自己在唐云乾身边真能占有一席之地,如同家人,或是爱人。
哪怕边缘点儿,当个远房亲戚、夜晚情人,也勉强算唐云乾身边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可原来,唐云乾还是看不上他。
这一刻,落差之大难免令人难以消化。尤良木确实有点生气,也有点不服气。
但不服气归不服气,要说推门进去理论两句,他也是绝对不敢的。
过于怂包的他,又听见周晋继续说,“弟,前段时间,新闻上不是有个传销组织骗钱的嘛,诶,你猜怎么着?那犯罪头儿,就跟你那小良木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他俩老家一样的。”
唐云乾拿酒杯的手一顿,“你查过尤良木?”
周晋哼声,“你身边的人,我不得了解一下啊?刚查完,这不,一查,都是那小县城里出来的。”
“我知道。所以呢?”
唐云乾早就调查过尤良木的一切,除了穷了点,学历低了点,人生过得潦草了点,也算是个没有污点恶习的人,所以他才会安心把人放在身边。
“你知道?”周晋煞有大事,“那你还留着他?图他啥?一脚踢了他啊!”
唐云乾又道:“你说的那些,能证明什么?”
周晋笃定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十有八九都一个狗样。”
唐云乾轻笑了一声,只是也没说什么话去反驳,或许,是默许了这个观点的存在。
尤良木此时才明白,恐怕在那些上层人士的眼里,他这种出身的人,就是狗。
因为和一个犯法的人是同一片地方出来的,所以那个人干了什么肮脏的事,全都要算在他尤良木的头上,那个人身上的标签,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标签。
就好像,犯罪的不止是那个人,他尤良木再怎么无辜,也始终是帮凶。哪怕他连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不公平,他真觉得好不公平。
不过幸好,上帝的天平一直倾斜,世界从宇宙爆炸伊始就是不公平的,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如果是只到了他这儿才不公平,那他就真的要撒泼了。
“云乾,别说表哥我不提醒你啊,跟那种人混久了,就连你也自动降格,玩玩儿就好,别真往身边放啊,别把自己身份拉低。”
周晋很真诚地给他的表弟提出建议,这份亲情令人感动。
唐云乾只笑了笑,并未说些什么。
一段小小插曲过后,在场的各位公子哥儿很快又投入到他们优等尊贵的话题之中,谈笑风生。
那天晚上,尤良木独自在包厢外站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没进去,一个人走了。
那扇门里有太多优越感和偏见,会让他难以呼吸,难以逗留。
他在电话里跟唐云乾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让唐云乾好好吃,和朋友们慢慢聊。
而唐云乾似乎也很相信他,并未多问,也未挽留,就说知道了,还问他要不要司机送。
尤良木说不用,自己会打出租的,然后就挂了电话,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一个人骑回家去。
*
而今,时隔两年后,当尤良木如此跪在水果摊前,低贱地去乞求洪达放过,再去想想当初的事,又觉得……
或许,唐云乾说的是对的。
他其实就是一副衰样,像只狗一样。
只不过,他不是张口咬人的恶狗,而是摇尾乞怜的舔狗。
有时候,披着副人皮也挺难的。
尤良木一边把地上的烂果捡起来,一边对面前的洪达穷尽口舌,卖尽笑脸,“您这儿的果吧,水多汁甜,生津止渴,我和我舅都喜欢吃……还有我姥姥,她饭后一口烟一口果,快活似神仙!我还想着多买点回去,现在正好,这些都要了!”
他一张破嘴不带喘气儿,使劲瞎叭叭,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卑微求饶,肯赔钱,并且下不为例。
其实周晋调查得没错,他老家确实在一个小县城,比较落后,家家户户多靠农活为生。
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儿的人都有张能说的嘴,不是多坏多损,只是讨好处的时候贫嘴,受欺负的时候恶舌。
田里的稻子是听着汉子的脏话抽条儿的,大妈们努牙突嘴对骂一天,连三岁小孩都会牙牙学语个“大猪头”。
尤良木自小生长在这片土壤,耳濡目染,也多少武装得这身本领,当然,他那走哪哪闯祸的大舅功不可没。
只是,如非必要他不会拿出来用,除非被逼急了,就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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