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川转身回了病房,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小时。
病房是单人单间,转了八百道关系求来的特需,而且说好了是留观一晚,才让顾玉琢办了手续住进来。
这让陆南川第一次对看病难的说法有了真实的认知。
袁茂出去买了水果和热粥,送来之后探了下陆南川口风,见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识趣地出去了,窝在走廊的长椅上。
——饶晓倩电话并没打通,他心里很忐忑,突然生出一种要独挑大梁的压力。
目光在门把上转了一圈,袁茂低头开始联系工作室上个月才招进来的经纪人助理,让她帮忙留意着网上消息,一有情况随时联络。
联系完,他把手机攥手里闭目养神了,这样手机一震就能醒,马上能处理消息。
压力山大的社畜在外面战战兢兢,里面睡着的崽却在黑甜乡里好一番遨游,睁眼时候还一砸嘴,觉得喉咙干,渴了。
床头有灯亮着,不刺眼,但也足够人把方圆三米内看清。
顾玉琢先是瞥见搭肚皮上的被子,发现它还套个粉色被罩,挺温馨治愈。眼珠子再一转,瞧见一双腿,顺着腿往上,对上了腿主人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容。
——陆南川在这种光线下益发像个高僧了。
陆南川没有问惯例的废话“醒了”,顾玉琢也没说俗套的台词“我在哪”。
“陆老师,我是让120给拉来的吗?”顾玉琢没敢上来就要水,只好咽口唾沫,润了润嗓。
陆南川道:“是。”
话音一落,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顾玉琢让陆南川的眼神盯得有点怵。他用方才醒来尚未恢复正常神智的脑子费力地把时间往前倒了倒,捋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
“对不起啊陆老师,我不该带你去吃麻小的,给你惹事儿了。”黑崽两只手握到一起,抠抠指肚,看着怂,嘴上认错认得倒是非常勇敢,“我错了,下不为例。”
陆南川看着他,顾玉琢却只给留了个头发顶,拿发旋对着人。
“你惹什么事儿了?”陆南川问,“下不为例?这辈子都不打算跟我一桌吃饭了吗?”
呀,你咋是这么解读的?
黑崽把脑袋昂起来,认真地解释:“警察都来了,对外肯定瞒不住,恐怕要连累你挨网友骂——这是惹事。下不为例,那是说不吃苍蝇馆了嘛,怎么发散到不一桌吃饭去的?”他两手捧住了自己的头,“陆老师,你小时候是不是阅读理解也不大行?”
陆南川对上他疑惑的大眼睛,诱骗式发问:“怎么,你也不及格?”
顾玉琢回忆了下,老实承认:“属于语文考试里的失分重灾区。”
话题就这么拐到了考试成绩上,聊了半个多小时,黑崽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他坐得板板正正,总有种期末考试结束,各科全军覆没后,被爹妈揪住问成绩的胆战心惊。
紧张完,黑崽的胆量恢复常态,他挺可怜地四下张望,“陆老师,我渴了,有水吗?”
陆南川很少照顾人,没经验,在这方面是个生手。现在让顾玉琢一问才意识到,他方才只给自己弄了口水,完全没考虑到床上躺着的也是个人,且还暂时是个病人,又在当英雄前还嗑了一大盆麻小,想不渴都难。
真的没意识到。
陆南川突然发觉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可能在与人发展进一步的亲密关系时会很致命。
但他没表现出什么,只是转身去给顾玉琢拿了瓶矿泉水,并拧开了。
而拧开这个细节,让他对自己又有了一些微妙的信心。
沁凉的水下肚,黑崽整个人都精神点了。边喝着,边听陆南川发问:“为什么要保护我?一旦有个万一,你可能命都没了。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值得吗?”
这才是他憋了一晚上的话。
顾玉琢半张着嘴,嘴唇湿漉漉的,“啊”了一声。
人下意识的动作哪能顾虑那么多,就比如碰上有人落水,想得多的指定不会是那个跳下水救人的英雄。
善良、正义、勇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些品质的驱使下去直面危险的。
“值得不值得……我当时没想,现在也想不了。”顾玉琢把水瓶子给拧上了,他看着陆南川,眼睛里的情绪很干净,“陆老师,我虽然不爱管闲事,但危险当前,能出手相救的时候肯定不怂,这跟认识多长时间没关系,陌生人也一样。这事儿吧,你千万别有负担,拍摄时候别给我放水,还是得严格要求。”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突如其来的失望,让陆南川叹了声。
“想多了。”他说,“见义勇为跟业务能力不行是两码事。”
顾玉琢眨巴眨巴眼,傻笑两声,道:“我睡醒了陆老师,咱回去吧?”
真要一大早回酒店,估计又是长枪短炮地怼着脸,不如半夜三更悄没声地回。
陆南川问:“你头不疼了?”
“疼,”顾玉琢轻轻碰自己后脑勺,“但也不是特别疼,不摸就不疼。”
行,还挺坚强。
袁茂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被喊起来,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先去看手机,见上面什么消息都没有,三魂七魄才归位。
他看看顾玉琢红肿的后脑勺,怪心疼的,也没多说,先下楼开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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