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常湛出现,他的那片海域忽然起了风,平稳航行的小船被风吹得开始想要偏离航道,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去探索属于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这条新的航线他从未接触过,可能有风暴暗礁,可能走不到岸边,也可能撞上冰山就此沉没入冰冷黑暗的海中。
林书雁从未谈过恋爱,因为在他接受的教育里,学习和恋爱是一对矛盾体,是不可兼容的两个程序。父母这么教导,老师也是。
因此他从没尝过恋爱的甜头,反而饱受暗恋的苦。
他常想,时间久了就不喜欢了,遇见的人是如此,喜欢的东西也是如此。
一直到读研,他终于明白喜欢的东西要带回家的道理,只是那时候已经没有喜欢的人了。
他的小船偏离航道越来越远,由风带领着驶向完全陌生的未知领域,可他心甘情愿。原来那条航线固然安稳,却不属于他,而是他父母没有机会走的路。
他们遗憾的、悔恨的、没有完成的,是汇成这条航线的每一滴水,他们要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完这条航线,像大多数普通人那样。
然而常湛这阵风,卷着林书雁走向另一种可能。
在这条路上不必克制本能,不需压制欲望,可以去追求去喜欢,累了也不用逞强,身后还有温暖的怀抱等着他。
这是他从未遥想过的。
只不过某天忽然风停了,消失了,船舶飘荡在原处不知该何去何去,他已经偏离原来的航道太远,回不去也无法向前。
林书雁在走廊站了几分钟,喧闹又将他带回现实之中,楼梯口有个患者家属跟医生起了冲突,正吵着质问为什么不做手术,而要保守治疗。
“患者的肿瘤已经恶化,而且本身年岁已高,手术的风险太大……”郑岩解释。
林书雁知道他口中的患者,刚才他还给老爷子去测过各项指标,情况确实不如意。患者本身已经七十多岁,并且有基础疾病,肿瘤靠近大动脉,手术难度很高,会诊之后建议保守治疗。
郑岩被家属纠缠,抬头看见前面的林书雁,冲他走过来。
他点点手表:“我还有个会,你帮我应付一下。”
医患关系向来是一大难题,也是最头疼的。要是遇到棘手的疑难杂症,大不了多看些案例,多请教几个专家,而涉及到跟人打交道,林书雁向来不擅长。
不过工作的好处就是能暂时把烦恼抛下,就算是让人头疼的工作,也总比陷在解决不了的烦恼怪圈里好。
家属见郑岩走了,看见他这个穿白大褂的又追上来。
“你们家属的诉求是什么?”林书雁问。
家属义正辞严:“这还用问,当然是希望我爸的病好了。”
“刚才郑医生也说过,患者的肿瘤已经恶化至晚期,手术的成功率不高。”林书雁耐心道,“现在手术也不能减少病人的痛苦,还可能导致其他并发症,加速死亡过程。”
“如果你们的诉求是想让老人再多活些时间,我们建议保守治疗。”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家属此时眼眶泛红:“那,保守治疗我爸还能活多久?”
林书雁说:“情况好的话,半年到一年。”
家属没有再说话,陷入沉默,林书雁拍了下她的肩膀视作安慰。
等她离开后,宋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办公室门口,端着茶杯笑着说:“小林,你这样可不行,小心又被投诉。”
林书雁:“怎么?”
“太不近人情了。”宋医生用杯子暖着手,“你也才来医院一年,怎么比我们这些来了好些年的都冷淡?”
林书雁之前因为态度不佳被投诉过几次,无奈笑笑:“可这是事实。”
“是事实。”宋医生说,“就是因为是事实,才更不能不近人情,面对一个无能为力的病人,咱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给家属点安慰了。”
不等林书雁接话,宋医生也拍了拍他肩膀,像刚才他安慰家属那样:“在医院呆久了你就懂了。小林,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呀,看起来有点累。”
“是吗?”林书雁笑着摇头否认:“可能上午手术太累了。”
“听说这几天你都留下来加班,还主动调休值班,上周也没有休。”没人喜欢上班,宋医生猜到肯定有原因,“你是不是想攒假跟女朋友出去玩呀?”
林书雁挂在脸上的笑僵了僵。
以前他是这么想过,累上一个月能调出来几天假期跟常湛出去旅游也不错,就算不走很远,在附近爬山泡温泉也算一场不一样的约会。
计划太过美好,一旦实现不了就会倍加惋惜。
见他没说话,宋医生就当他默认了:“真羡慕你们小年轻,珍惜现在谈恋爱的时候吧,等以后结婚有了孩子,就没这么自在了!”
说完,她捧着茶杯回办公室。
林书雁站在办公室外,口袋忽然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期待又不敢面对,过了好几秒才解锁屏幕。
原来只是以前的患者向他咨询用药问题,林书雁打了几行字提醒他注意剂量。
退出聊天框,朋友圈右上角的小红点亮着,而红点下面的头像正是常湛的。
手指不听使唤地滑到那里,犹豫着该不该按下。
他几乎不看朋友圈,也很少发朋友圈,只偶尔转发一些医院的通知和活动,从没分享过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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