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不入官场多年,但是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圣意要灭江家。
不过他却点点头:“二哥莫急,我这就给昔日同僚写信。”
他牵着夫人去往书房,又叫江元等几个子弟看护灵堂。
卫芷的神色仍是灰败,无半分起色。显然知晓丈夫是在做无用功。
“芷娘,劳烦你为我研磨。”江柏温声道。
卫芷脚步虚浮,走到书案前。她抬起千钧重的手臂,将冷掉的茶水滴向砚台面,执起墨锭旋磨。
江柏手中的紫毫笔蘸向砚池,笔尖吸饱了水,一挥而就,一封信就写好了。
卫芷习惯性扫眼过去,登时呆住。
脑海里那行字清晰夺目:……有妻卫氏,立此休书,任其改嫁,永无争执(注1)……
“三郎。”回过神后,卫芷眼中流下泪珠,心中又是悲苦又是欣甜,百味杂陈。
“芷娘,我负你良多。既没做个有本事的大丈夫,也没做个痴情专一夫君。”江柏把休书折好塞进她袖笼里,道,“你回丈人家去吧。如此可逃过一劫。”
他又勉强笑道:“若还能遇到个好的,便再嫁依托,不枉下半生。”
卫芷再也忍不住,不顾端庄和礼节,扑进他怀里,哭泣道:“夫君,我怎可离你和阿元而去?”
江柏抱着她,也忍不住哭起来:“阿元已成大人,你是带不走了。咱们三个,死两个,总比死三个强。”
“我算是看出来了,圣人厌弃我大哥了。”他悲痛道,“两朝重臣,为官几十载,又有祖上庇荫,有个几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过想寻仇……罢了。”
卫芷起身,捂住他的嘴,道:“夫君失言了。”
她眼角的泪珠尚在,面色却已经转为平静,道:“虽说大哥有错,但护卫家国几十载,未有一次出错。陛下就算惩罚我等,也不能杀绝了我们。否则太过了。”
“朝堂众臣怎么看,天下百姓又怎么看?”
她把袖子里休书拿出,撕得粉碎:“我与你同富贵过,那就要同生死。”
江柏也许不是她心目中的大丈夫,好夫君。但他也做到了及格,未叫妾氏庶女压到她头上,对自己和江元,该有体面和重视都有。
她们卫家也确实借着江家捞了不少好处,她也在京圈姐妹里风光几十年。
她对他没有滚热的爱情,可是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像是点茶时,茶水研磨成白沫,细腻绵长。
江柏甚是感动,道:“若是能过此劫,我定待夫人一心一意,将妾氏丫鬟们散去。”
卫芷早年是想过这一幕的,却不是在家破人亡的背景下。她心中未有丝毫男女情爱的欢喜,只有满腹愁容,道:“我写信请父亲疏通关节,叫我们少受些罪。”
江柏连忙点头:“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卫芷给父亲写好信,又忽然道:“咱们芙儿道术有成,不知她能否帮上忙?”
江柏摇头道:“芙儿行踪飘忽,我们怎么寻她?再说道术厉害抵得过法术厉害吗?不要连累她。”
“法术?”卫芷凝眉不解。
“法家的术。”江柏道。
卫芷苦笑道:“是帝王的术了吧。”
金科玉律为天下遵守,其中也包括帝王。若是帝王带头破坏法律,贵族就会跟着破法,民间也随之效仿。久而久之无法无国。
这么一段话出现在天子的案前,他不由大怒,将文章踩在地上。
他自认,并非残暴玩弄权术之君,不过是受江松辖制,现如今出出气。
这才下了查抄江家的命令几天,就有不怕死的上书。
他瞥了眼地上飘逸的字,慢慢冷静下来,这字不是臣子写得。
他们上书都是用馆阁字体。
他捡起地上的陈疏,皱眉细看,是女子笔迹。
潇洒如流水,但转折承接处,仍可窥见清秀之气。
他冷呵:“无一男子敢为江家求情了?所以叫女子来写?”
他话音刚落,一本折子落在地上。
“装神弄鬼。”少年天子并不畏惧,捡起地上的折子看。原来还真有个呆头鹅为江家求情。
其中写道“江松虽辖皇权,但其功抵也”。
小皇帝怒火郁结,给予喷薄,要让这个胆大的呆子丢官弃命。然而看到落款时,不由一怔。
上书的正是卢秀生,身为江松的门生,他公然指责他。
在小皇帝的运转下,才让他安然无恙到了岭南。就等自己掌握实权,将这人调回来重用。
“气煞我也!”小皇帝恨不得敲开卢秀生的脑袋,看他是怎么想得?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小皇帝自顾自自怒问。
江松在时,感直言不讳指责他揽权,江松不在时,又为他求情。
这时,又掉了一本在地上。
是河南一个知州的上书,倒不是为江家求情,而是为江元一人求情。其中述说了江元为治河南水灾的辛劳。称其是个河工人才,不该被埋没。
小皇帝面色阴沉,不过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江元。
河南水患,他确实做得不到位,忙着剪除江松的人,扶持自己人上去。中央朝廷着实混乱了一段时间。
小皇帝思前想后几日,决定到此为止。
他初掌权力,原本就不想把事情做绝。把江家人吓一吓,江松泉下难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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