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不解:“你跟着我们做甚?”
“老爷不要责怪。”妇人惶恐道,“我只是怕那贼汉子回来,我便不能出门了。”
她又复跪在泥地里:“只期望老爷有空送我回去,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她说这话时,两个孩子站在门口,眼巴巴看着母亲。
但是母亲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两个孩子。
江芙扶她起身:“你决定好了,就可以走。”
妇人口里连声说谢。星星之火,一旦点燃,就无法收敛。她归心似箭,只盼早日回家,甩掉这一场噩梦。
江芙扶着她走,县令倒也没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
只是走着几步,后面的小尾巴就跟几步。
妇人扭头,眼泪闪着泪花:“子修,子思……”
“阿姆,你要去哪里呀?”小女儿子思大声说,“煮好的饭,还没吃呢。”
妇人鼻头一酸,叮嘱儿子道:“子修,你照顾好妹妹。我回趟娘家,等安顿好了,便派人来接你们。”
说实话,这一刻。她没想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多。所以她说的话,也不知能不能兑现。
儿子努努嘴,最终道:“知道了。”
妇人温柔地说:“你向来是懂事的。”
说完她随江芙一行人远去。
走了这条破巷子,走到进来的那条好巷子,又出了镇子。
路过高耸树林时,脚边踩着大片芦苇,原来这有一汪天然的大池塘。
妇人默默曳着江芙的袖子,没有交流。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安稳,她有种莫名预感、笃定。跟着这个女子,她一定回到家。
如果回不到家,那也就是她的命了。
“娘——”悠长的声音回荡,惊得林中乌雀横飞。
江芙轻叹,所有人转身看去。是个那个高瘦的少年,他站在高坡处。上弦月清冷映照,急促的喘息,通红的脸,以及眼中燃烧的火苗。
“你会接我和妹妹的,对不对?”
众人皆是怔住,他们知道这女人离了城,怎么可能还回虎穴。
平静,平静,死寂般的平静。
良久,妇人绽开笑容,眉眼温和:“会的。”
少年也第一次露出笑,没了故作成年的深沉,笑得灿烂甚至有的傻憨。
“娘,那我回家了。小妹还在等我。”少年飞快跑回,就像去得时候。
县令悠悠感叹:“骨肉分离,实乃痛彻心扉。”
妇人生怕他们对自己不满。这群可以带自己回家的人,她真怕说错话,他们就不遵守承诺了。
妇人慌忙道:“若是能,我一定把他们接到身边。”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她的手。
“尽力而为,便好了。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江芙轻声道。
妇人看着她,心想她人看着这么冷,怎么有双温暖的手。真暖和,真心安。
县令这次回官署,没多带来年轻女子。反而是带回了妇孺。
他扫了眼,忧心忡忡的老婆子,不由腻歪。也不是老年纪,怎么天天跟他娘一样。
他给她指派事,把一大一小安顿好。
自觉这次做了好事。县令与江芙用餐,有些得意:“江姑娘,本官也算得有心了。希望不负朝廷,不愧于民。”
他对面的女子,举起青瓷酒壶,颇有些孟浪的对壶而饮。
看得县令心痒痒,然而下秒碰到似笑非笑的视线,他便觉有压迫感,不敢心生造次。
“父母官大老爷,只帮这一次,也只救了两人。其他的人该怎么啊?”
县令先是被她的笑容恍神,后又皱眉道:“江姑娘这话未免托大。我不过一介卑官,能做些事,就已算好了。再多了,就是过了。”
江芙冷笑,把酒壶放在桌子上。
在其位,不谋其事。尸位素餐,庸者,卑鄙者。
她盈盈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县令只觉桌前佳肴索然无味。这是进了官署,最冷静安然的女子,也是难哄得一位。
他倒真有了几分辗转念爱。
江芙回到住得院子,守门的小厮坐在树下吃鸡,和一老婆子说些什么。
那老婆子,就是经常给她送饭的。
见她回来,便引她去屋里:“姑娘再吃吃宵夜。”
江芙闻言点点头,抚着肚子:“我正巧没吃饱。”她舀着甜汤喝,滋味甘美,还有糯米球与芋泥在里面。
老妇人倒没有先走,坐了下来:“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的。”
“只是你不若也随那娘子出城。”她没再打哑谜,直接道,“我们老爷是个多情的,却不是个长情的。以前那些女子失了宠爱,就会他发配到各个人家里生孩子。”
“从的,忍辱偷生;不从的,自绝而亡。俱是惨痛。”
江芙冲她微微一笑:“多谢夫人劝诫。只是我想走,也走不脱了。”
她起身看了眼外头,小厮喝酒吃鸡好不快活,并没有过来偷听。
她小心翼翼凑近:“姑娘,我可送你去后院溜走。你再扮作男子。”
老妇人掏掏袖子里的票子,道:“银钱和路引我都给你准备全了。”
江芙有停住了喝汤的动作,看向妇人。她袖子里那颗琉璃珠愈发火热。
“您才是个善心的人。”
老妇人却红了脸,摇摇头:“我大抵不是。我救下的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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