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随之望去,是小宫婢站在墙角,远远停留等待,已连续七八日了。
天子折返,眼神微眯:“看她是何事。”
王阿妹跪在皎皎冷清的月夜,望着黑沉靴底,不敢抬头。她头一次深刻感受,人与人之间巨大的差异。
“为何逗留在此多日?”
宫婢犹豫道:“陈美人思念陛下,现在病入膏肓,请陛下去看看她。”
“成全美人爱您的情意。”
天子呵呵:“病入膏肓?朕的后宫之中,鲜有人感骗朕。”
宫婢垂首,白腻的秀颈在昏黄的灯光,温如羊脂。
许是天子真念一点情,宫婢提着灯,莲步轻移引路。
天子发现,宫婢脸在月下如此灵秀,仿若琉璃,氤氲月光。
她嘴角微微翘起,是掩不住的喜色。却不多不少,足够的温柔,足够的安静。
这段走向凄清的路,格外的舒适,放松。
“你心情好像不错,为什么?”高高在上的人,忍不住关心微小的众生。
少女好像忘却了宫内束缚规矩,走神间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陛下在安建七年七月二十七首次踏入韵凝殿,今日……”
皇帝的幽深的眼眸望她,宫婢的脸颊羞红,然后惶恐跪下:“婢子失仪。”
王阿妹手心捏了把汗,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放大数倍。
天地都在旋转,她想到了生,更多的是死,还有兄长的笑颜。
半晌,皇帝牵起她的手,抹去她眼眶晶莹的泪珠。
“何故要哭?”
王阿妹芳腮带泪,绽放笑:“婢子,不哭了。”
既然在宫里,都是朝不保夕,瑟瑟发抖,那她为何不向上奋勇,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既然没有合适的主,她就自己成为主。
那一夜,天子去看陈美人,解了其禁闭。
在次日册封一宫婢为良人。
出身卑微的人,更懂得察言观色,服侍周到。所以陈阿妹的晋升很快,不过一年,她就连跳四五级成为美人。
王美人往镂金铜炉里投放香料,袅袅香气四溢开来。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这条路走起,就停不了。
汉宫的女主人里,有做过寡妇的,有做过歌女的。
她不是身份最卑微,她也想坐君王的副侧。
皇帝批阅奏折,已至子时,无意走到王美人宫里,见里面还亮着。他吩咐宫人勿扰,悄然入内。
正堂的王美人,素衣披发,对着纺织机织布。梭回之间,仿佛最动人的歌谣。
“美人何故不睡?”
美人惊讶,缓缓道:“陛下忧国,妾无德以帮,唯有以织布简衣,减陛下之忧。”
天子感动赞赏,西北戎狄袭击,将士伤亡,国库的财帛粮草如流水淌出。
王美人以此方式分担他忧愁,真乃知己也。
三年后王美人成王昭仪,皇后之下,众妃之上。
安建十七年,皇后行巫蛊之术,太子造反,废皇后太子。
一时间,未央宫与东宫皆无主。
后宫众人心思浮动。
王昭仪却未有半点在意,都以为是她无子,所以不争。
王阿妹烧掉哥哥的传信,铺纸回信:兄长所做甚好,勿要陛下所赐的官位,只取财帛。
这些年,她养尊处优,学会了写字学会了礼仪学会了得体,更学会了掩藏情绪。
她不是不在乎后位,而是这会是她。
后宫里没人比她更适合,做皇后了。
她没有扎根深沉的家族,也没有跋扈的脾气,也没用跋扈的家人。
很好掌控,很好利用。适合做一个听话的皇后,慈和的太后。
一年后,后位之争落定,是谁都没想到王昭仪,陛下还允许她抱养了,母亲难产的小皇子。
只是人心善变,王昭仪手里的孩子还不满三岁。天子就有重立废太子的心思。
废太子起,前皇后势力复起,天下哪还有她王阿妹与……兄长的容身之处。
她大宫女十分担忧。但是王阿妹终究不是陈美人,她没有忧愁哀伤。
王阿妹道:“我观先秦诸子文著,韩非子一文有提如何解决我之困境的。”
大宫女听得迷糊:“昭仪,韩非子不是讲国家法制的吗?怎么会说后宫的事?”
法家主张性恶论,人天性就多情忘恩负义等阴暗面。所以法家认为比起软绵的感化道德约束,制定规则用刑法才能管住人。
韩非子就曾举例说过人性,以及应对之策。若国君移情,另立继承人,那王后联合儿子绞杀国君。其子成为国君,王后另寻新人岂不乐乎?
王阿妹笑道:“可惜了。”
皇后和太子竟然没有读到。
或者,读到了竟然没有做。
那么他们就失去了机会。
后宫如战场,归根究底,挣得都是地位和权势。
王阿妹轻轻哼唱歌谣,哄孩子入睡。
第52章 职场篇二
◎这世上有谁敢打天子?◎
今夜汉宫凄迷,月色冷凝。人心惶惶,禁卫军的长靴重重踏过。
长则几十年,短则十几年,汉宫总会出现这样脆弱的交替时刻。
君王病重,帝国的绝对中枢此时虚弱无比。王皇后满面忧色,接过宫人的汤药,亲手喂给昏沉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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