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关不渡回身看去,鹤归已经晕了过去。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后缓缓走上前。
因戴了面具的缘故,在关不渡眼中,鹤归只有那双眼能看。然而此时陷入昏迷,双眼一阖,丑陋得难以入眼的面孔就暴露在关不渡面前。
关不渡看了半晌,似乎忍无可忍,从袖中捻了一颗细小的珠子,碾碎后涂抹到鹤归脸上。
不过片刻,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极具少年感的脸。
眉峰上挑,此时却因痛苦微蹙着。眼尾长如墨,近距离看去,还能看见一颗极小的痣。脸一半在黑暗中,另一半迎着光,轮廓清晰。唇薄而淡,却又因染上鲜血平添了几分瑰色。
十年过去,一个人的面孔总会有大大小小的改变。关不渡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落到那人眉间,又缓缓滑向唇边,却只觉一切未变。
有些人带着一副皮囊行走世间,就已耗尽了所有气力。
在只有两人的屋内,关不渡的神色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可片刻后,又恢复成那副微笑的假面。
……
天光大亮。
鹤归眼皮一动,便被刺目的光线晃得睁不开眼。
有人在他耳边说:“居士醒啦。”
他背过手挡住光线,从缝隙中看到了怀枝。
历经一夜,腹腔处不再钝痛,下肋也被缠上了绷带。鹤归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午时啦。”怀枝俯身拧干毛巾,给鹤归擦脸。
鹤归下意识格挡开来,那毛巾在半空打了个转,“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怀枝瘪瘪嘴:“居士这般嫌弃奴家,奴家会伤心的。”
“不是。”鹤归揉了揉额角,不想跟怀枝耍嘴皮,“多谢护法悉心照料,你们楼主呢?”
怀枝把毛巾捡起来,远远地朝铜盆里一扔,水霎时溅了一地。
鹤归:“……”
“楼主在前厅。”怀枝笑眯眯地转过头,“居士要去吗?”
他想起来,今日朱弗会在众人面前说明事情真相,然后搜寻朱夫人的骨骼。
不知现在什么情形。
鹤归匆匆赶到前厅时,险些被侍者拦在外面,待看清来人后,侍者道:“是居士啊,快请进。”
像是受了朱弗特殊的照拂似的。
他越过厅外的大院,还未进屋,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峰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见关不渡又坐回轮椅,毫无存在感地藏在角落里。等鹤归靠近,才发现那人垂着头,似乎在和周公相会。
“……”鹤归无语半晌,上前轻轻拍了拍椅背,“楼主,醒醒,该午时问斩了。”
关不渡身形一动,声音却毫无睡意:“这刀迟迟不下来,有点困,抱歉。”
鹤归还未答,便听到有人又怒道:“你把我们软禁在此数日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来搜身,朱弗,你当真以为我们在天台峰,就可以任你摆布吗?”
朱弗孤身一人站在大厅正中央,闻言缓缓道:“我说过了,我怀疑我夫人的骨骼被诸位中的某一人据为己有,不搜身可以,但请交出来。”
“恐怕这又是借口吧。”一玄衣男子冷冷道,“峰主近几日待在屋内,压根就没查朱夫人的死因,试问,此举究竟是何故?”
鹤归认出,这人是星落风的同伴。
关不渡打了个哈欠:“那人叫闻广,跟朱弗吵了一早上了。”
鹤归顺势看去,整个大厅里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心思各异,神色虽还算平静,但早就将手放在了自己的武器上,随时等待变故。
他一抬眼,就看到王敬书正坐在朱弗身边。
“他还在?”鹤归轻声道,“那东西就是他拿的吧?”
昨夜之后,鹤归也有想过,王敬书在众人之后出现,又和段仪当众比武,也许为的就是伪装时间差,让朱弗放轻对自己的怀疑。
那个雨夜,王敬书得手之后,就把东西交给了黑衣人,可朱弗现在才想起搜身,恐怕那丢失的东西早就被带到千里之外了。
“他走倒是走得掉,可嫌疑就洗不掉了。”关不渡撑着头,困意又涌上来,“王敬书这人,典型的伪君子。”
在朱弗的沉默中,那闻广蓦然抽拔剑,直指对方:“什么植骨术,什么朱夫人,都是他朱弗欺骗世人的幌子。诸位,朱弗并非如何深爱自己的妻子,他只是想利用施展过植骨术的躯体来滋养某样东西。”
朱弗一惊,怒道:“住嘴!”
闻广视而不见,飞快得说道:“那东西就是佛门的传承——舍利!”
关不渡玩弄折扇的手一顿,骤然抬眼。
第15章 传承何物
传承。
自鹤酒星死后,鹤归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
那时他尚未入门,鹤酒星也不急着教他本事,只成天拉着他游山玩水,偶尔还在他面前舞剑。
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
鹤酒星喜欢酒,也喜欢剑。
他的剑气大开大合,与他懒散的外表大相径庭。飒踏之影,只见寒光,不见风声。
累了,鹤酒星就会随地而坐,将鹤归揽在怀里,给他介绍手中的剑。
“它叫解梦,自出生就跟着我了。”鹤酒星抓着鹤归的手,轻轻地抚上剑身,“我父亲告诉我,他是道门唯一的传承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