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么快。”张潮生讶然,立马起誓道,“臣定保他今冬无虞。”
戚常念想起他趴在床榻上哭泣时的模样,他以为背对着她擦干净她就看不见,可手腕上刚换的白布立马就染红了,怎么可能作假。
戚常念叹了口气道:“你尽力而为吧。”
“是。”
她拿起扳指和镯子,又走出了御书房。
张潮生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良久。
*
承乾殿里,戚常念来的时候纪昀深正在换新的纱布。
他一看见戚常念来了,便推开李德善,把手举到她面前,戚常念冷冷地看着他,可看着上面的伤害又不得不败下阵来,接过李德善手里的东西替他包扎。
李德善瞧着这二人的相处,颇有眼力见地带着其他宫人都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二人。
纪昀深就那样看着戚常念,眼眸深深,一刻都舍不得眨。
戚常念包好之后看着手腕上的结,问了句,“你是怎么想的?”
纪昀深一脸疑惑,“什么怎么想的?”
戚常念从怀里掏出镯子和扳指,扔在被子上,玉和玉之间撞击发出清脆美妙的声音,她道:“这两样东西你清楚还是不清楚?”
纪昀深看见它们,眼神瞬间就变了,他拿起那只扳指缓缓给自己戴上,轻道:“知道。”
戚常念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所以你又是故意的?”
纪昀深看着她,扯了扯嘴角,眼底带了些隐忍的坚强,低声问:“姐姐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装作不知道?等你死了好替你收尸是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既然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来历,为什么还要一直戴着这个破扳指!”她气得直接将那扳指强行取下来,扔在地上,“哐啷”一声,就稀碎了。
纪昀深看着那块碎了的玉扳指,勉强扬唇,面色发白,唇瓣都在颤抖,他颤声道:“因为……承认自己从来都不被爱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啊……”
有些事情即便选择性遗忘了,到了该记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来。
就如同那块扳指一样。
那是先帝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那时,他刚被选为纪成舒的影子没多久,先帝把他抱在膝盖上,哄着他说道:“昀深啊,戴上他,往后你就是朕最出色的儿子,这江山就是你的了。”
呵。
谁敢相信呢,他的父皇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要他命的扳指。
可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扳指的来历,真以为是父皇肯定了他的象征。他时时刻刻都戴着,就连睡觉都舍不得摘。
等到他察觉身体出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是太子了。
他记得自己逼宫那一夜,先帝躺在床榻上,垂垂病危,看见他来,只是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有今天。”
他沉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可先帝也不在意,他看见了他手上的扳指,死之前都笑得欣慰满意,他说:“我早就知道你这样的孽种不会心甘情愿地把皇位让给成舒的,不过没关系,我的儿啊,这江山注定不会是你的。哈哈哈哈哈——”
他死之前都是欢喜的,如愿以偿的。
他甚至比他还早就布置了人马安插在戚家军里,他想清理逆臣,可纪成舒却拿着他的无字诏书借刀杀人,把戚家上上下下都杀干净了。
他想开口否认都没有机会,因为太后身边的苏公公也是先帝的人,他抓住戚常念以此威胁,“先帝遗诏,新帝应当谨记革世家,兴百姓之理念,故而戚家和皇后只能留一个,陛下尽快决断吧。”
他想起自己给咸福宫那个假太监做选择时的场景了,可他却觉得自己比那个太监更可怜百倍千倍,明明逼宫的人是他,明明是他赢了,最后他却要落得这副田地,他被自己的父皇摆了一道。
他恨,他不甘心。
他恨所有人,更恨先帝。
他命人将先帝的遗体挫骨扬灰,可还是解不了心头之恨。
他最后选择留下了戚常念,可她恨他。
他知道是自己罪有应得,却还是会觉得这世道不公。
凭什么,凭什么要在他手握一切的时候毁掉他所有的幸福!凭什么让他所在意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太后最后赏了戚常念一碗绝子汤,苏公公和她二人再不敢出寿康宫。
可他呢。
他和戚常念呢。
他根本不敢去看她,更别提面对了。
戚家被灭的消息传来,戚常念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她直接带着身边的人杀进了承乾殿要和他同归于尽,有一瞬间他想,这样也好,就再也不必烦恼了。
可是,他到底是没死。
戚常念被关回了长春宫,他以为能暂得清闲的时候,她一把大火将这一切烧为灰烬。
那时,他才知道她的性子到底有多刚强,他也预料到了往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他从火场之中将人救出,见她屡次求死,最后失了神智断了她的经脉,将她囚困在了长春宫,与其说是他囚困她,不如说是她画地为牢,再也不愿见他。
而他也终究是留下了她这个人,却彻底割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情义。
他们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会想推举戚常念登基也是那时的事情。如果当初,先帝没有做得那么绝,或许他还会在百年之后将皇位传给纪成舒,可是先帝毁了他的一切,他便也要毁了先帝期盼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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