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一副健康完整的躯体,哪怕是看起来健康。
可提及谁为她治疗之时,纪昀深很随意地便说到了张潮生。
“张潮生最是熟悉你的伤势,往后便让他来这儿给你治吧。”
他丝毫不掩盖自己知道那些日子是张潮生在长春宫为她医治的事实,也根本不怕戚常念再因此和他生嫌隙,如今的戚常念是他的笼中鸟,完全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但戚常念拒绝了,她道:“换个人吧。”
纪昀深望着她,等待着她的理由。
戚常念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想让一个见过我最落魄模样的人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眼前。”
她说得轻松,语气平淡,可落在纪昀深眼里,却是让他再一次想起她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受了无数的委屈。她那么要强,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的伤口一直剖开来给别人看呢。
可她却自己说出来了,她在委曲求全,保留自己最后一丝颜面。
纪昀深心口刺痛一瞬,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疤,摩挲着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然后哑声道:“好。”
戚常念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和张潮生牵扯过多,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如果说她这短短的二十几年是历经风雨,活够了别人几辈子要经历的事情,那么张潮生便算得上是一直怀有自己梦想的人,他醉心医术,该有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追求,而不是被她的事情牵扯卷入到一些不必要的纷争和麻烦中来。
她落魄之时,只有这一个人给她温暖,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可能也就是离他远些,不连累他了。
纪昀深又道:“那便换杜沉,他的医术也不错。”
“嗯。”戚常念这次没再说什么。
她甚至心知肚明,这个杜太医很可能也是纪昀深的人。不过,也无所谓了,她身边也不缺这一个两个监视她的人。
眼见着换了新的太医,春草也回到了戚常念身边,春草回来那日,还给戚常念敬了杯茶。
她站在戚常念身边,显得有些紧张。她身上还带着伤,很清楚地知道若不是皇后娘娘开口,恐怕她现在还在戒律堂受罚。
只是她们之间如今的关系也有些难已开口。
她原是皇后的人,后来投了纪昀深,如今又被纪昀深送回皇后身边伺候,主仆二人很难没有隔阂。
戚常念倒是比她坦荡许多,她抿了口茶水,算是认了她这个人,随口问了句,“身上的伤还打紧吗?”
春草摇头,“多谢娘娘体恤,奴婢早已习惯了。”
戚常念微默,然后又问道:“其他人呢?”
春草,夏荷,秋霜,冬雪,这原是她宫里的四大丫鬟,后来她一时怒起,想带着她们劫法场救自己父母未成,转而要杀纪昀深也落败,她们便也不知所踪了。
如今春草还在,其他三人呢?
春草静默良久,她自是清楚娘娘问的其他人是谁。她们四人原都是戚家的家生子,生来便是忠诚于戚家的,可是现在……
戚常念扫了她一眼,她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她们幼时都是一起长大的,一同上过战场杀过敌,一道入了这盛京城闯过龙潭虎穴,但现在眼前站着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春草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道:“事发之后,夏荷和秋霜自愧未能给将军和夫人报仇,自刎而亡。冬雪伤势过重,昏迷多日,醒来后神志不清,已是痴傻。奴婢无颜,苟延残喘至今,求娘娘责罚。”
房间里暖炉上的火星噼里啪啦响起,戚常念的思绪僵住了一瞬。
如果她没被人从火场里救回来,如今会是什么样?如果她手脚未断如今又会是什么样?
她缓缓闭眼,不愿多想,只问了一句,“厚葬了吗?”
春草点点头,“陛下并未为难奴婢们,冬雪如今也在宫外将养着。”
戚常念不再多问,心口的刺痛感一阵阵上涌,胸腔里憋闷得慌,浑身都难受,就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一样。
她想起了最喜欢做糕点吃的秋霜,那丫头生得一双巧手,每每做出的糕点都让人称赞不已,她常说:“等以后我嫁了人,我就要天天给我的夫君做好吃的。”
可惜,她等不到了。
还有寡言少语的夏荷。她最不爱说话,时常就是守在她身边,一问三不知,只有她下命令时她才是走得最快的那一个。她唯一喜欢的便是收集宝剑,尤其是钟爱一柄前朝名剑——流渊剑,她还记得自己向她承诺,将来寻得了这把剑,定会送给她时,她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好几圈,磕磕巴巴地道谢,被其他人取笑了好久。
可她至死都没能再等到那把剑。
还有冬雪,她年纪最小,也最贪玩。从前在废太子府时便给她惹了不少茬子,每回负荆请罪都红着一张脸,瑟瑟发抖地求饶,说不会再犯了,可下回还是会忘记。
但现在……她再也没有机会训斥她了。
戚常念回忆起故人,情绪上有些崩溃。她让春草先出去,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周边所有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明明知道走出来这一步势必要面对这些痛楚,可她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
她将自己困在长春宫,无非就是觉得,那些追随她的人,追随戚家的人都已经殒命,甚至是自刎,她又还有何颜面苟延残喘。即便是她手脚尽废,她也只有受尽和他们一样的苦楚,来日下了地狱,在阎罗殿前对簿公堂,她才有资格说一句,我不曾愧对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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