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要起身却看见了戚常念眼角的泪珠,纪昀深微怔。
在他的记忆里,戚常念只哭过三次。
一次是她父母离开京城,一次是她来替戚家求情,还有一次便是火烧长春宫之时。
她从小生活在边关,屡经沙场,见多了生与死,血和泪,她的性格生来就是要强和坚韧的,也才不相信眼泪会有用这一套。
那些年在废太子府时便是如此。
不管她受了什么伤,有什么委屈,她从来不会哭,更不会示弱,只会握着他的手,倔强地说:“现在是咱们不够强,等以后就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她活得像是充满了战斗力的小马驹,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疼。疼了难过一会儿就赶紧站起来,也不哭也不闹,就是继续战斗而已。
纪昀深缓缓伸出手,手指刚接触到她的脸颊时,就感觉到戚常念整个人身体一僵,他沉默着继续替她擦干净眼角的泪。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直到床里崩不住了,传来隐忍哭泣的声音,他才感觉到心如刀绞一般的疼痛。
他长臂一捞,把人抱起来,死死地扣紧怀里,指尖用力至泛白。
戚常念挣扎着想要推开,奈何手腕没有力气,根本反抗不了。她这才无奈地被囚于怀中,然后泪流满面,放声大哭起来。
门口的李德善听见声音,心底大惊,刚巧瞧见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明珠来了,二人对视了一眼,眼底虽露出惊诧之色,面上却不显。
只隐隐约约又听见,陛下在无奈地着,“念念。”
戚常念舌头剧痛,只能是挣扎着,结结巴巴地说出几个字,边哭边痛苦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如此、待我,我还是忘不掉你!”
“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爱你……”
“我、该死……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纪昀深听着她的话,自己也眼角一片通红,不敢出声,怕一开口便暴露了他早已惨败的事实。他都已经认了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和戚常念再和解了。以她的性子经历了那些事根本不可能再原谅他,无论他怎么做,怎么乞求她的原谅,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而他也没有资格开口求她原谅。
从戚家被灭那天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走到了尽头,两个人从此便只能是爱人变仇人,永远地互相伤害。
而今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不甘心强求而来的。
“纪昀深、我恨、我、恨你!”
戚常念舌头疼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纪昀深心口发颤,捂住她的嘴,在她一句又一句爱恨交织,不能自控的话语里率先败下阵来,哀求道:“别说了,别说了。”
“念念,我错了。”
他抱着怀里的人,大抵也没办法接受两个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不停地说着“是我错了”。
也不知是再像如今的她承认错误,还是忏悔当初的罪行。
而戚常念的哭声也一直未停,她的每一句哭声落在纪昀深耳朵里都是寺庙里的梵音,让他想要忏悔又恨事已至此。她的每一滴热泪落在他身上,都熔化了他滚烫的肌肤,让他猝不及防便缴械投降。她每说一句自轻自贱自恨的话,都让他呼吸停滞,心脏骤紧。
他就那样一直抱着她,紧紧地将这个人搂紧在怀里,生怕这梦一般的场景,他只要稍稍一松手就会消失在眼前。
他做梦都不敢相信,他们之间还能有转圜的余地,他还能如此拥着她诉说着自己的衷肠。
戚常念撕心裂肺的哭声,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听见了,整个长春宫都回荡着她的哀嚎,仿佛以此在宣告些什么。
直到最后她哭肿了双眼,说:“纪昀深、我们、会下地狱的。”
纪昀深抱紧她,“我会走在你前面的。”
戚常念心口一颤。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后累了睡着了,纪昀深才把人放下。
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面容,呼吸略微沉重些许,明珠端来温水想给娘娘擦身子,却被纪昀深亲自接过去,她微愣在原地,双手还维持着端水的姿势,却见陛下已经打湿了布巾,在给皇后娘娘擦脸,动作娴熟无比。
他一点一点地把她额角上的汗水和泪水擦干净,眼眸温柔似水,唇角微微翘起便落不下来,就像过去的十数年一样。
然后又开始帮她擦身子。
明珠就站在陛下身后,亲眼瞧着这一幕。她原先是陛下的死士,后来陛下登基,宫中琐事繁多,需要更多的人手在明面上,明珠这才被选来做贴身宫女,但她大多数时候还是负责掌控死士的。
故而,她对陛下和娘娘的事情有所耳闻却所见不多,后来陛下登基,又发生了那些事,她自然是更不知道他们从前的相处模式。
她赶紧低头,不敢再多看,恭敬地站在原地。
只瞧见陛下脸上的汗珠,才小心道:“陛下,奴婢来吧。”
纪昀深低着头,温柔地注视着榻上的人,换洗布巾,低道:“不必,你出去吧。”
明珠见状,微微福身,又听他道:“往后皇后就住这儿了,往后没有朕的命令,其他人不准随意入承乾殿。”
“是。”
“长春宫那边让人好好修缮吧。”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手指,“还有,她幽禁时给过她屈辱的那些人,从今往后,朕一个都不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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