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跟程识说过许多矫情的话。程识是最好的倾听者。对着程识,就像是对着另一面柔软的自己,那些羞于示外的,少年人的委屈和心烦,什么都能说得出口。
程识总是温和地笑,然后轻声安慰。即使是同样的话语,由他的嘴唇说出来和别人的效果就是不一样。
他具有无限的耐心和理解,他能够包容一切困惑与伤痛。他就是柔软的本身。
他也应该被柔软地对待。
于是但凡任明尧有什么,也一定给程识一份。哪怕是只有一份的东西,他觉得程识喜欢,也都不假思索地给出去。程识吃过一次说喜欢的进口零食,他找代购也会订回来。程识喜欢的漫画出了典藏版,他跑遍全城的书店去买回来当生日礼物。
程识说想去的那个大学有一条很漂亮的桃园路,春天能看到盛开的花雨。他跟父母吵了一架,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
他什么都肯告诉程识,唯独这些事从没说过。
程识太容易感到负担,稍微珍贵的礼物都难以坦然接受。所以零食是随便买的,亲签漫画是朋友送的,那间称心的大学,一直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他仅有的,细腻的心思,都用在了程识身上。
而等他发现了这份心思真正的定义,暗恋的滋味才刚尝到几天,程识就不告而别。
于是他从头到尾,唱的都是一出独角戏。
他再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线才称得上“喜欢”。《雨天》初稿写完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写谁。从那些情节里发现了程识的影子后,他就刻意地避开,再也没有写出过像样的感情戏。
他从没想过再见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形,也没有想过以后该如何打算。他就是要把程识留在身边,其他的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不在的时候心里一直念着,出现了就拉到身边留着。能留多久留多久,哪怕有一天程识会结婚生子,那也直到那一天为止。
他不爱管别人闲事,却硬着头皮当了好几年班长。他不喜欢读书,却咬牙冲刺考上了重点大学。
他厌烦自己的生活被别人插手,却想把程识一直留在身边。
从以前到现在,他所做过的一切反常的行为,都是为了把程识留在身边。
宋子扬都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你这是暗恋了人家多少年……七年?还是八年?”
任明尧淡淡道,“不行吗。”
连恋爱结婚都讲究效率的年代,长情的人反倒像个笑话。
“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专心追你自己的。”
火锅还在沸腾。正事说完,天色亦晚,他起身离开,“走了。”
“哎……那什么前几天去你家,我上头了,有点冲动。”
宋子扬挠着后脑勺说,“不过你那小初恋还挺能喝的,也是被我气着了吧。下次见面我得给他配个不是。”
任明尧摆了摆手,“回头你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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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客厅里黑灯瞎火。任明尧不适应地站在门口,摸索着开了玄关的灯。
家里没人。餐桌上还放着吃剩的水果和零食,他换了拖鞋走到程识房间前,稍一使劲敲门就开了,是虚掩着,没锁。
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的布置,电脑画板,床尾一角露出刚换下的睡衣,都还好好放着。
他回到客厅里,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边玩了会儿手机。没过几分钟,门锁再次响起,程识牵着程晓君回来,看到他先到家,高兴地挥了下手,“你下班了吗?我去送关关了。”
“嗯。”
任明尧看着他蹲下去帮程晓君换拖鞋,又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小君好像困了,回来的路上坠着我不好好走路。”
程晓君喜欢关潼,送关潼出去的路上,这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在小区里追着跑,又玩了一阵子才告别。
塞进后背的小汗巾都被浸湿了,程识带他回房间换了干燥的衣服,他就脑袋一栽一栽地想倒,却还倔强地支楞着脑袋,不想向困意服软。
程识看得忍不住笑,柔声哄他睡觉,说明天还能再跟漂亮姐姐一起玩。他又坚持了两分钟,才张着嘴巴睡过去。
这样呼吸是不是不太健康。程识帮他把下巴托起来闭上,可一松手,小嘴又张得圆圆的。过段时间去体检,要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改正过来。
轻轻带上门,要去洗漱时,他余光里发现任明尧还没回房间,下意识地往这边走,“要吃点东西吗?”
“吃过了。”
“啊。”
那怎么还坐在外面?通常他们晚饭后都是回房间各忙各的。
程识不自觉地担心,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来,“怎么不去休息,工作不顺利吗?”
任明尧摇头,低声说,“想跟你待一会儿。”
“啊……好。”
程识一怔,心想大概还是今天过得不顺心吧。但他只会画画,没什么能帮得上的忙,也就只有陪着坐一会儿了。
任明尧并不说为什么而低落,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跟他“待一会儿”,一直盯着他看。
乌黑的眼睛和程晓君有点像,但孩童的眼瞳中充满了稚气的透亮的光,望着他的这双眼睛里却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淤积得太深,仿佛什么光照进去,都会被吞噬干净。
程识莫名感到慌乱,像是害怕被他这样看出什么,垂下眼睫不敢对视,避了几秒才又抬眼去看,却仍旧撞上那道笃定不变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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