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刚一伸出去,就被人抓住了。
图勒巫师将他打横抱起。
几步,直接到了沙尓鲁最高的顶脊处。
沙尓鲁和其他猛犸一样全身披挂颜色对比强烈的彩纹赤普鞍毯,鞍毯边缘,系了无数漂亮的银铃铛。它伴随鼓点,有节奏地践踏地面,发出整片营地最大的“咚锵”,凭实力赢得领舞的地位。
震得木屋都要散架了。
仇薄灯不得不一边笑骂,一边紧紧抱住图勒巫师的肩膀。
他还不想从猛犸背上掉下去!
猛犸象群开始移动,对面平原上的旗海也开始移动,仿佛是两片彩色的海洋同时平推、同时向前。
伴随一声长长长长的铜号声,一丈长的青铜管、七排孔的绛黄笛、抹指滑指的古林比、羊肠弦的胡尔拉、螭马头的朝尔琴、朱漆杂花的恒勒鼓、十三铜的云锣……所有乐器一起响了起来。
恢弘的乐章淹没了整片雪原。
仇薄灯叫不出那些粗糙至极的、稀奇古怪的乐器名字,更分不清它们到底是在什么场合使用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要跟着这粗狂的、爆裂的乐声一起沸腾。
身为东洲第一世家最宠爱的小少爷,他见过的、听过的丝竹管弦数不胜数。
可是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音乐,每个音节都倍儿用劲,每段旋律都倍儿拼命。他们简直就是在以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的劲头,在吹,在拉,在敲,在弹,在唱!
空气在爆裂,在炽热,在燃烧。
雪原没有春,没有夏,没有秋。
他们硬生生自己活出了盛夏!
两片色彩的海洋即将汇聚,图勒的勇士们开始放声呼啸,迎接的人群也开始高声回应。
仇薄灯身处两片原始的蛮野的暴烈声浪中。
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马群和自己这边的象群即将碰撞,忍不住叫了起来,用力抓紧图勒巫师的肩膀。
兀地里炸开一声极高极亮的女嗓。
“来啊!雪原的情郎!
古老温顺的牧羊
猛犸穿行在大地上——
阿尔兰盛开在山岗!”
咚!
所有骏马,所有猛犸同时踏足,大地重重一震,茫茫雪尘。
由极动到极静之间,只剩下那道高昂激越的女声,以仇薄灯听不懂的图勒语在唱。歌声中,一位位身着盛装的美丽姑娘,以近乎炫技的方式,旋身下马,红棕的裙摆转成一朵朵夺目的花。
她们应该都是冬牧狩猎队的阿尔兰。
她们一出现,猛犸背上的图勒勇士就纵身跃下。双方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抓住对方的手指,一扯,一转,完成一个极其精彩的回旋。
“漂亮!”
仇薄灯情不自禁地喝彩。
他按着图勒巫师的肩膀,想要看得再仔细一点。就在这时,图勒巫师抱着他,从猛犸象跳下,稳稳地落到了红底金经二方反转卷草纹的长毯上。
他一落下,图勒的年轻男女们,立刻向左右旋转开。
为自家的首巫大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干嘛啊!”仇薄灯的脸莫名烧了起来,“放我下来。”
图勒巫师充耳不闻。
日光照在他脸上,垂落的辫梢红玉在轻轻摇晃。他抱着仇薄灯,径直踩着集束裁绒的经文地毯向前走。仇薄灯推不开他,又见冬牧狩猎队的图勒勇士们各自和美丽的姑娘,成双成对,也跳着舞,沿经毯向前。
……看样子,还得庆幸某个人不至于有病到要拉他跳舞。
仇薄灯稍稍安心,但四面投来的视线,让他的脸颊越来越烫,几乎要有把他自己点燃的架势了。
他拿手去遮脸,周围顿时响起了笑声。
仇薄灯:……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紧张不安,图勒巫师抱住他的手往上移了移,按在他背上,安抚似的。
“……”
要不是人太多,仇薄灯铁定再狠狠咬他一口。
干什么啊!
笑声更大了啊!
笑声愈演愈烈,仇薄灯自暴自弃,干脆把脸埋进图勒巫师的肩窝。
当起了鸵鸟。
坏脾气的小少爷这就纯属误会了。
后续响起的笑声不是冲他来的,是冲图勒巫师去的。
大家还蛮新奇的。
他们的首巫大人竟然真的带回来个阿尔兰了!
要知道,在首巫大人抱着漂亮少爷跳下猛犸前,绝大部分人都还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图勒在上!
他们首巫大人又冷又闷。
老族长苦口婆心劝过他不知道多少回,把屋子往下移移,把门幔挂挂,不然哪有姑娘肯跟你过啊……统统被当成了耳边风,活脱脱要苦修一辈子。结果前几天,首巫居然写信回来,说要举行共毡礼。
老族长、
老族长惊得差点从圣雪山摔下去。
要不是送信回来的苍鹰确实是首巫大人的猎鹰,他非怀疑信是假的不可。
这事其实有点为难。
图勒算是雪原上对中原人勉强不那么排斥的部族了,依旧不与外族通婚。阿玛沁和许则勒感情深厚,都没有举行过共毡礼。两人只能算是搭伙过日子,在部族中没有正式的契婚关系。
事情争执了几天。
最后,老族长力排众议,同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