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小狗和自己是一样的,算不上可怜,但活着实在是没什么意义,是件随时都会被丢弃的废品。
直到他遇见了岳钦。
杨涯第一次注意到岳钦,其实比岳钦真正捡到他要早得多。
在他现在的记忆里,那是十分模糊的一眼,却像一束光刺穿了雾霭,照亮了他混沌的童年。
那一次是宋素白没有按时去接他,他又一个人走回了家,远远地站在巷子外,看到一个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男孩背着个大书包,站在笼子前,往笼子里塞火腿肠。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笼子里的小狗精神振奋,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竭力地甩动着尾巴,不时嘤嘤呜呜地发出声音,杨涯当时的想法就是,原来狗也可以是这样的,终究和他不一样,他们并不是同类。
后来那个喂小狗吃火腿肠的男孩,也把火腿肠塞进了他的嘴里。
而那时的杨涯并不像小狗一样,因为几顿饭的恩惠,见了岳钦就会亢奋着往他面前蹭,努力地朝他摇尾巴。他不是小狗,身为一个人,他拥有自己的家庭,有和他朝夕相处的父母,而不是主人,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教会了杨涯一些东西,没有感恩,也没有快乐,有的只是怨恨和对他人的敌意。
所以岳钦总是缠着他,一开始杨涯并没有觉得开心,只是觉得他烦,黏糊糊的,像只雨后的蜗牛,粘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他也在和岳钦相处的过程中,一点点地被岳钦改变了。
他像个迟钝的新生儿,在和岳钦接触得多了之后,终于学会了在面对疼痛时啼哭。
然后就是笑,在岳钦吵吵嚷嚷地拽着他奔向岳乞巧,不会说话的女人用微笑欢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抱起来转圈时,杨涯才学会了笑。
杨涯七岁的时候,小狗的脖子上还挂着铁链,被关在笼子里,但它已经不是条小狗了,脖子上的铁质项圈从未更换过,已经和它的血肉长在了一起,紧紧地掐着它的喉管,它的项圈附近寸毛不生,还向外翻卷出腐烂的肉,小狗的精神愈发萎靡不振,见了岳钦却依然会竭力扭动起身子,向他传递自己的喜悦。
那时的岳乞巧刚换了份薪水更高的工作,岳钦也学会了靠缝沙包和玩偶在学校里赚钱,所以十岁的岳钦死命拽着笼子上的锁,用力到整个人都向后仰倒,咬牙切齿地和杨涯说:“杨涯,等有机会我们就把这把锁给撬了,把这铁链给砸了,把小狗带回家去养吧。”
可惜他们没能等到这个机会,因为到了第二天,小狗就死了。
不是被铁链勒死的,而是好像小狗的主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在小狗的饭碗里放了三颗耗子药。小狗死的时候就趴在碗边,低垂着眉眼,一副很悲伤的样子,即便是在它死前能吃上的最后一碗饭,也和平时一样不是很好,是由发了霉的馒头和烂菜叶子搅成的一坨浆糊。
铁笼子在第三天就不见了,小狗的尸体出现在了垃圾桶里。
杨涯第一次摸到小狗,是在岳乞巧把小狗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以后。岳乞巧用手语告诉岳钦,岳钦又口头转述给了他,说小狗已经死了,浑身都是菌,碰了对人身体不好,但岳乞巧还是让他们摸了它,事后和他们一起把小狗埋在了小树林里,又带他俩去打了疫苗。
那是杨涯第一次主动去摸别的生物,小狗冰凉的身体,让他感到害怕和不安,两年以后,他被宋素白带出了旧巷,寄养在了他堂舅家里,杨涯再一次地感觉,他和小狗其实就是同一种物种,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小狗,小狗就是他。
小狗死了,身体被埋在了树木的根下,灵魂却还被留在了笼子里,逐渐变成了他的模样。
他脖子上挂着成年人手臂粗的铁链,脚下是长满了刺的木柴。
十二月,大雪天,当岳钦穿着单薄的衣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旧巷走时,杨涯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趴在岳钦的背上,梦到自己变成了小狗。
他用尽了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岳钦的肩膀,用气音趴在他耳边说:“岳钦,求你把这锁给撬了,把这铁链给砸了,现在就把我带回家去养吧,不要再等机会了,好不好?我…想我,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囤稿一天,后天起固定每天上午10点更新。
全文总共三把刀,全插在回忆上,不过至少从下一章起,除了回忆部分都是甜甜的内容,回忆都会单独拎出来的,这章完了就只剩下两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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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一个剧情bug。
第34章
滂沱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上午八点才肯停,岳钦也破天荒地直到这个时间才睡醒。
他是被噩梦吓醒的,梦中他被捆绑在一条流水线上动弹不得,被板链线带动着缓缓移动,而在流水线的尽头,是一台硕大的、运作中的压力机,随着机器的轰鸣,一块又一块的合金被压成了面饼,眼看着压力机离自己越来越近,岳钦激烈地挣扎了起来,他的身体没能挣脱束缚,精神却倏地从睡梦里弹了出来。
他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后恍惚了一瞬,感受到耳畔袭来的阵阵热风,才想起自己在杨涯宿舍,此时正被杨涯半压半搂着,躺在他身子底下,也难怪他会在梦里喘不过气来。
等等。
他,怎么又和杨涯睡成一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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