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很多故事的细节他都记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当时母亲艳羡的语气。
羡慕于,同样身为女子之身,可那位女将军竟然可以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只可惜她后来,没有继续做一位将军,而是被皇帝纳入后宫,做了更加尊贵的皇贵妃。
可阿翡不懂,明明是更加尊贵的地位,可是母亲的语气里,却出现了很重很重的叹息。
他当时问母亲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
“原本有人为天下的女子,引领了一条新的道路,可最终这条新路却又绕回到了老路上。”
“所以日后啊,天下之女子,她们的路就更窄了......”
“为夫君生,为儿子死,永永远远,都是他人的附属。”
阿翡直到现在,也不曾理解过当时母亲说的话,可或许是因为那样悲怆的语气,让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直到有一天,一位少年对他说,如今的时代之所以有男子尊女子贱,是因为男子掌握了权势,而要维持他们的权势,便只能去压迫剥削别人,
所以,他们选中了更为柔弱的女人。这个时代的女子皆苦,不论身份地位,只因她们一出生,就因女子的身份被无形中上了枷锁。
那一刹那,阿翡终于懂得了很多年前母亲说的那句话。
同样地,或许因为少年对这世间无比清醒而锐利的见解和目光,阿翡开始对他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崇拜。
他崇拜像母亲口中那些雄才伟略的人,崇拜那些拥有远大目光和胸怀的人,崇拜那些运筹帷幄,仅仅凭借着谋略就可以决胜千里的人。
真正的强大,不在于肉/体,在于一个人的头脑,胸怀,气度,胆识,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东西加起来,才会塑造一个无比强大的人。
就像一个王朝,他的文化,制度,历史,国土,很多很多东西凝合起来,才成就了如今这般强大的大周朝,
而异族,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异族,是一个很强大的部落,或者说也可以勉强算作是一个很强大的小国,
可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王朝。
这样的道理,阿翡在被选入人蛊计划的时候就知道了。
异族人崇尚强大的肉/体,他们奉行武力至上,对弱小的周人不屑一顾。
所以他们才会有这一份人蛊计划,把人当作蛊虫一样训练,让他们不断厮杀,彼此吞噬彼此,通过残杀同类来达到变得更强的目的。
唯一稍微有一点点学聪明的改变就是,强大的人蛊,比强大的士兵,更为致命。因为前者是深入大周朝内部,刺杀他的命脉,而后者只能伤到大周朝最坚硬的北境大军。
可阿翡因为母亲,他深深地憧憬着那个王朝,同样也深深地厌恶着伤害母亲,伤害自己的异族人。
他在那个地狱里痛苦,挣扎,蛰伏了九年,杀人,用毒,养蛊,审讯......他学了很多很多阴损而可怕的手段。
最终将这些手段,全部用在了教他的人身上,他亲手杀死了所有人,然后用一场大火,将一切罪恶的过往,污秽,和阴谋烧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以至于那异族雪原上,万年不化的冰雪都在那场大火中消融。
同样他也抛弃了自己曾经,在那个地狱中的身份。
——赫律北。
母亲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取一个真正的名字,她就消失了。
而那个异族名字,是他从毒池中爬出来,成为异族人口中最强大的蛊王时,他们给的。
在异族语中的意思是,碾碎北境的刀。
所以,无论身处侍奴营,还是那个地狱,阿翡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任人摆弄的物件。
他这样的人,这样卑贱的身份,或许真的,永永远远都只能做被人把玩器物或者是杀人的刀。
但比起伤害人的刀,他还是愿意做前者。
直到有一天——
他在铁笼里遇见了一个,过分美丽的少年。
阿翡虽然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但是印象中,她是美丽的。可见到那位问自己要不要跟着他走的少年时,阿翡却觉得,眼前人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就像异族传说中,由月亮化身的神子。
阿翡并不知道,见到少年时心脏疯跳的那一刹那,
叫做一见钟情。
后来少年给了他名字,叫阿翡。后来他才知道是翡翠的翡。同样是器物的名字,可却比杀人的刀要美丽多了。
起初,阿翡只是把自己当做少年的侍奴,他头一次遇见这样温柔的人,温柔他给他取名字,给他柔软舒适的衣裳,还夸他的头发和眼睛好看。
大概是在黑暗的地狱里挣扎太久,所以这样一点点犹如萤光般的温暖,就足以让阿翡死心塌地。
后来他得知,周淮晏,他的主人,是母亲口中最为崇拜的,那位女将军的儿子。
阿翡就对他更多了一份钦慕。
而在逐渐相处过程中,他察觉到了少年智多近妖的聪慧,宽广的胸襟,过人的胆识,远超于常人,甚至于这个时代的远见,
还有很多很多,让他倾慕和崇拜的特质。
后来,这种崇拜逐渐转化为恋慕,甚至是近乎于执念的迷恋。
如果他此生都只能做器物的话,那为什么不选一个好的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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