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酩瞅了眼又一巴掌抓向顾君衣的巨人,有些好笑:“你怎么和谁都要讲道理。”
楚照流道:“毕竟我一向以理服人。”
也就是这么一下,雀心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密林中。
再和这个力大无穷且皮糙肉厚的巨人打一场显然划不来,顾君衣嗓音一沉,吐出串晦涩难懂的语句。
或许是听到了万年来再未听到的语言,濒临暴走边缘的巨人冷静了下来,惊奇地看着顾君衣,摊开手掌,示意他站到自己手上来。
顾君衣胆子也大,就那么站了上去,面不改色地又说了几句话。
相比他这个当世修士流利的古语,多年没说过话的巨人开口时反而比较稚涩许多,慢腾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顾君衣认真听完,朝他点了下头,脸色如常地又交流了几句,巨人安静片刻,缓缓弯下腰,朝谢酩和楚照流也伸出了手。
一场架耗费精力,顾君衣浑身又是伤又是血,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巨人手上,懒洋洋地朝两人挥了挥手:“上来吧,他告诉我,七十多年前,他其实还有个伙伴,被雀心罗杀了。这次秘境重启,他又遇到了雀心罗,想要报仇,我答应帮他报仇,他便说助我们一臂之力。巨人一族出口成誓,不会说谎。”
说完边笑边拍手:“小师弟,看到了吧,学好一门语言,走到哪儿都不怕。”
古语成绩奇差无比的楚照流膝盖中了一箭,背着手跳上巨人宽厚无比的手心,打量着他一脸血淋淋的样子,掏掏帕子递给去:“擦擦你这满脸血吧。”
雀心罗不算被击退的,而是有所顾虑一般,不想再恋战。
顾君衣胡乱擦了把血,喃喃道:“下次我一定能杀了他。”
楚照流唔了声,也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嗓音清清淡淡的:“师兄,你被他的话影响了。”
顾君衣擦着脸颊的动作一顿,沉默下来。
谢酩垂眸看着顾君衣:“心魔已种,你现在打不过他。”
提到心魔时,他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褶,也不知道是在说顾君衣,还是在说自己。
顾君衣闭了闭眼:“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楚照流也不多说,拉着谢酩,三两下跳到巨人的肩膀上坐下,遥遥地看了眼顾君衣,突然又扭过头,拉过谢酩的手,撸开袖子看了眼他腕上仍旧泛着乌青的伤口,哀愁地叹了口气。
谢酩任由他动作:“怎么?”
楚照流摸着下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和顾君衣一个两个的……咱们仨里,最靠谱的还是我。”
谢酩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不咸不淡道:“这话你还真敢说出口。”
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愈发厉害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消失在风声里。
巨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顾君衣提到的上古遗迹走去,无论如何,雀心罗一定会去那里。
顾君衣草草地擦了把脸,浑身的劲儿忽然一卸,瘫倒在巨人的手心中,双眼无神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秘境里是没有日月星辰的,只有一片混沌虚空。
陆汀雪死了。
直至此时,这几个字才如针扎一般,一点点刺进心头。
所以他这些年都找不到陆汀雪。
那道单薄身影,好似定格在泠河岸边,初遇的杏花树上,沉浮于缥缈月光间,逐渐透明。
陆汀雪还没来得及与他在春日的烟霞游走,共赏一片喧闹春色。
他抬起握剑的手,失神地看着掌心的血迹。
陆汀雪的第二次背叛,在人妖两族的大战结束后。
持续几年的残酷战争结束,无论中洲还是西洲,都满目疮痍,大妖死去,妖族销声匿迹起来,但仍有许多妖族不肯受降,各地也因怨气丛生而遍地生鬼。
这么混乱的时候,魔修却打过来了。
顾君衣听到打头阵的是花涧门,便按下了脚步,没有凑热闹。
他有些逃避似的,不想见陆汀雪,哪怕是在战场上。
这种微妙的逃避心理让顾君衣烦躁得很,他也没有回扶月山,继续留在外面,清扫各处妖邪。
直到某一天,他回到烟霞附近,听说有个魔门少主身负重伤,正被联手围剿。
顾君衣立刻生出股预感,也没怎么想,就赶去围剿地点,被人围杀其间的果然是陆汀雪。
虽然知道不该出手,顾君衣还是出手了。
他救下了陆汀雪。
但没想到陆汀雪背后捅了他一刀,他按着陆汀雪所说的地点将他送去养伤,一回头就被花涧门的几个长老围杀。
陆汀雪就远远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是扶月宗的二弟子,在中洲声望极高,你若是死了,正道的锐气也会被挫一挫。”
他叹了口气,嗓音寥寥的,很可惜似的:“谁让你是正道之士,我是邪魔外道呢。”
虽然差点折在欲衡的缠丝阵里,不过关键时刻,顾君衣使出了楚照流送给他的千里传送符,逃出了杀阵。
顾君衣觉得自己活像是脑子里进了水,回到了扶月山。
当日他去救下陆汀雪,消息却没传出去,没对顾君衣产生影响——那些来围剿陆汀雪的修士,在两人离开后,一个不留全被杀了,连话也没来得及传出去。
所谓魔门少主被围杀的消息,只是陆汀雪做的一个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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