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只乖巧的小动物,就那样蹲坐在墙角,似乎真的只是进来取暖的。
屋内烛光昏黄,秦东意正坐在案边看书,但过去许久也未翻一页。
他的眉眼在昏暗灯光下看不真切,只能看清一个流畅的轮廓,半晌,他抬起眼:
“你衣衫湿了。”
楼画等秦东意开口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弯起眼睛:
“是啊,好难受,师兄帮我弄干好不好?”
秦东意一时无言,仅微微挑眉,沉默地看向他。
楼画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主动解释道:
“我的灵力突然全都散了,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喏。”
他冲秦东意伸出手:
“师兄帮我看看好不好?”
这倒是令秦东意有些意外。
他目光微顿,最后从案后起身,走到楼画身边,用两指搭在他手腕处。
他分出一丝灵流稍微试探了一下,结果还真如楼画所说,他经脉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一般。
秦东意好看的眉皱得更紧一些,这事太过蹊跷,他竟有些理不清。
除了楼画自己,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逼散他一身灵力?
如果真是他自己干的,那目的又在哪?
“这是?”
大概是受应龙髓的影响,楼画体温比寻常人要低很多,他又是刚从雪地里回来,碰上去冰得有些过分。
秦东意收回了抵在他腕子上的手指,默默蜷在掌心。
楼画有些舍不得手腕上余留的温热,垂下眸子: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封印吧,好可怕。”
“……”秦东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了解楼画,知道楼画不会骗他,但每每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总喜欢弯弯绕绕地答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思及此,秦东意直截了当问道:
“封印谁下的?”
楼画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目光飘向了别处:
“我想想……”
随后,他突然弯唇笑了起来:
“好像是我自己。”
楼画伸手牵起秦东意烟青色的袖摆,深深嗅了一下,也是熟悉的檀香味。
他餍足地弯起眼,笑意温柔:
“我给自己下个封印,就伤不到你了。师兄,你喜不喜欢?”
秦东意没回答,他只后退一步,连带着楼画手上那片衣角都溜走了。
楼画倒没多大反应,他看着自己空掉的手心,凑近又轻轻嗅了一下,像是在捕捉其上残留的檀香味。
半晌,他听秦东意清清淡淡的声音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无视清阳山禁制逃出去。”
“或者说,你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故意演一出被背刺的戏码做给众人看,顺理成章成了清阳山的阶下囚。”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落下,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被风撩得晃动两下。
楼画笑了一声:
“师兄,你好聪明,怎么都被你猜中了。”
他笑眯眯地望着秦东意,不急不缓解释道:
“我是来给你送应龙髓的,我不想要你死,我舍不得你。我原本是想,若是师兄能同我说说话,我便将应龙髓给你,但你不愿,我就自己吃掉了。”
“师兄,所以,应龙髓现在在我这里。它在我血液里、灵流里、气息里。你以前需要应龙髓,但现在,你需要我,你开不开心?”
秦东意心里漫上一阵冷意。
他看着楼画愈发猩红的眸子,忽然有种被恶鬼盯上的错觉。
他眼前的明明还是那个人,那人神态专注又温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秦东意,我好爱你。”
楼画活动活动脖子,连带着他脖颈上的锁链发出一阵不小的声响:
“你呢,喜不喜欢我?”
秦东意并未回答他。
楼画也不恼,他只轻笑一声:
“不喜欢也没关系,你一日不喜,我便缠你一日,直到你说喜欢为止。”
楼画说这话时语气轻快,像极了少年情窦初开时的告白,但话的内容却不可深思。
而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落在秦东意耳里都无比尖锐。那些言辞刺进他心里,血流潺潺。
秦东意没回答楼画的问句。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答案是肯定的。但显然事到如今,这句喜欢不可能宣之于口。
秦东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他记得楼画原本不是这个样子。
又或许像楼画之前说的那样,以往种种,都是他装出来的。
而他念了三百年的,不过是场泡影,是他有意演出来的假象。
这放到谁身上,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实。
以前秦东意以为自己不会被这些情绪影响,但等真正面对这个人,那份痛楚才无声地弥漫开来。
原来是会疼的。
年少时不知爱恨,用全心全意去珍惜去喜欢的人,在爱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时就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等了三百年,回来的人却告诉他,那都是假的。
他在意的人,他眼里心里曾经最为珍视的人,是只不折不扣的恶鬼,是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魔。
但即便如此,秦东意还是会本能的对他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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