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只觉头皮一麻,放下手机抬头假笑:“是啊,真巧。”
张绍元疑惑状:“听说这里坐着的都是要打官司的,怎么你也跟公司闹解约?”
江若只好应道:“是啊,人多力量大。”
“怎么不叫席少帮你?”张绍元说着,环顾四周,“他那儿一整个律师团队,随便调配一个给你,这官司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说的自然是眼下大费周章的设宴请客。
江若大概知道这家伙此行的目的了。
席与风“包养”他这件事再稀罕,也不过是一条只能在某个圈层内传开的桃色新闻,就算剧组上下都知道,最多私下谈论,没人会拿到台面上讲。
这下可好,非但被大喇叭广播,还因为这番合理疑问,走向变得诡异了起来。
桌上人人色变,光眼神交流就精彩到能凑出一段完整的对话。
——这个席少难不成就是那个席少?
——还能有哪个席少。
——乖乖,江若有点本事。
——未必吧,没听张总说吗,律师都没给他派。
——难怪他抠抠搜搜的……
想到来前还在心疼这顿饭的花费,江若生出一种类似不打自招的无奈,心说这可怎么办,上回流言传得慢,席与风尚且来得及跑一趟剧组,眼下这情况,总不能打电话叫他立刻过来。
说不定剧组那边的谣言也是张绍元散播出去的。
江若看见张绍元歪着嘴角笑,幸灾乐祸的嘴脸,十足小人,不由得捏紧手机,想朝他脸上砸。
没砸,花钱买的,舍不得。
“一起吃顿饭而已,不算费事。”江若皮笑肉不笑,“毕竟没福气,不能像张总这样到处吃白食,怕被报警抓进去。”
含沙射影的一句话,张绍元的脸色登时变了:“你、你……”
你了半天,最后气急败坏选了句最难听的:“说起来,席少怕是还不知道你上过我的床吧?”
眼神骤冷,江若抿唇,直直看向对面的人。
见他没话说,张绍元再度得意起来:“不过他可看到你跟我要钱了,啧,你说等他转过弯来,知道自己搞了被我穿烂的破鞋,会作何感想?”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就见江若腾地站起身,抓起最跟前的菜盘,沿着对角线狠狠砸了过去。
快到众人都没看清,江若人已经移动到张绍元跟前,把满脸挂着油汤的男人从座位上拎起来,照着脑袋就是两拳。
场面一时混乱,惊诧过后众人上前拉架,江若瞪大眼睛看着张绍元:“你说什么?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张绍元二度挨同一个人打,还是满目惶恐惊讶。上回是私底下,他动手尚且算他胆大,这回公共场合大庭广众,他怎么还敢?
或许待事情平息,心绪平复,江若也会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可当下他根本无法控制。
即便张绍元已经说不出话,江若的耳畔、脑海中,还是一遍遍在重复——
破鞋,你妈就是只谁都能搞的破鞋。
你啊,是老破鞋生的小破鞋。
自己的继父都敢勾引,真是不要脸。
这学的哪是跳舞,是钓男人的媚术吧?
…………
时隔多年,这声音还是清晰得让人发怵,江若连呼吸都开始打战。
也正是在这时候,江若的松懈让张绍元钻了空子,后者挣扎着往后退,刚摆脱桎梏就摸到一条凳腿,打算借此反击。
没抡起来,再使劲,还是不动。
已经面目全非的张绍元转过头去,自下往上,先看见一只抵住凳腿的黑色皮鞋,往上是搭在椅背上,看似随意却不动声色在施力的一只手。
再往上,形状凌厉的一双眼,此刻透着淬了冰似的寒意,仅是不经意的一个对视,就叫张绍元双膝发软,险些跪下。
“张总好雅兴。”席与风说,“我不过晚来几分钟,差点错过一场好戏。”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似乎只过去了短暂的几秒,江若撒完火,泄了气,被一只有力的手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还处在茫然之中。
别的都记不清,他只记得那个打电话也未必能喊来的人,拉着他往外走,没说多余的话,只告诉他:“没事了。”
没什么事?江若皱眉。
他遮掩了许多年的伤口,在今晚被连皮带肉地撕开,供所有过路人观赏议论,怎么会没事?
他无意向无关的人说明,坐进温暖的车里,就偏头向窗外,谁都不想搭理。
似乎听见司机问“江先生去哪里”,没等到回答,车子还是开动了。
一路昏昏沉沉,察觉到车停了,江若才缓慢地睁开眼。
陌生的地方,光线惨白的地下停车场。
转过头,冷峻如常的一张脸。
只看一眼就别开。江若想起了那天这人站在楼上,俯视他时带有几分轻蔑的眼神。
不想再看到。
大约是他的沉默抗拒,让对方耐心告罄,过一会儿,江若听见席与风问:“被灌酒了?”
许久,江若呼出一口气:“没有。”
他以为对方还有别的要问,毕竟刚才那么热闹,也不知道被听去多少。
然而等了会儿,再入耳的是车门开关的动静。
席与风下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