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向阿尔瓦公爵,“谢谢您,我的朋友,我知道您在忙着入侵英格兰的事情……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看望一个退隐的老人,我很感动。”
阿尔瓦公爵一言不发地走到他的恩主面前,单膝跪地,捧起他的右手轻轻吻了吻,再将那只手轻轻放在前皇帝的腿上,就好像那是什么圣物一般。
菲利普二世脸上的线条微微绷紧,随即又再次松开,一切都发生在阴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国王脸上些微的小动作。
查理五世又看向自己的孙子唐·卡洛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严厉和威压了。
面对着这种眼神,平日里脾气怪张的亲王立即被慑服住了,他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让自己祖父的眼神落在他的头顶上。
查理五世很快对这孩子丧失了兴趣,他摆了摆手,示意唐·卡洛斯退下,小亲王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个信号,他朝着祖父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皇帝又看向阿尔瓦公爵,“您也出去吧,我的朋友,我要和我的儿子谈谈……但别走得太远,我在之后还想要和您聊一聊。”
“陛下的意志就是我不可抗拒的命令。”阿尔瓦公爵说道。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菲利普两个人时,前皇帝重新躺回到躺椅上。
“您听说过我们的好教皇的一桩趣事吗?”皇帝缓缓地说道,“他本来已经病得快死了,可当枢机主教团将他推举为教皇时,他的病一下子好了,变得荣光焕发,教皇的三重冠冕对于他而言成了最有效的灵药……可看上去,西班牙的王冠对您产生的效果恰恰相反。”
菲利普二世沉默地在自己父亲对面落座。
“当您进来时,我看到了一个不堪重负的人,王冠所包含的责任太过重大,以至于压弯了他的腰。”皇帝长叹了一声,“您本该成为它的主人,却被它变成了奴仆,它要毁了您,就像它曾经毁了我一样。”
“如果那样的话,我只能说这是身为君主的责任。”菲利普二世回答道。
“您妻子的葬礼怎么样?”皇帝又问道。
“按照她的意思,将她葬在了格拉纳达的皇家礼拜堂,就在她的外祖父母,伟大的西班牙双王的身边。”
“上帝保佑她的灵魂。”皇帝看着房间角落的圣母像,“愿来世比起这个世界对她更加和善些。”
菲利普二世沉默着点了点头。
“您已经派人去巴黎签订婚约了?”皇帝又问道,“这么急不可待?”
“只是签订婚约而已,明年我才会和法兰西的伊丽莎白公主完婚。”
菲利普二世话音刚落,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似乎要将他的肺都从气管里咳出来似的,胸腹部传来的痛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当他重新抬起头时,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我听说您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皇帝脸上的表情并未改变,可那关心和担忧的眼神却实在做不得假,“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我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菲利普二世整了整自己的领子。
“有时候命运的方向,不是凡人的努力所能够改变的。”皇帝说道,“我在王位上坐了四十年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您是让我袖手旁观,坐看西班牙衰落,神圣的天主教式微吗?”菲利普二世摇了摇头,“我宁可被命运的车轮碾的粉身碎骨。”
“就像《罗兰之歌》里写的那样。”皇帝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您是个穿着僧袍的骑士,人人都觉得您这样的人会是神圣的君主的材料,可那样的君王只能出现在诗歌和传说当中。一个好的君王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就像意大利的那位马基雅维利阁下所描写的那样。您想成为一位圣人,可对于君王而言,这注定是一种奢望,我们活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里,要想有所成就,就必然要给我们的灵魂染上脏污。”
菲利普二世没有回答,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睛里的倦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
查理五世再次摇了摇头,“入侵英格兰的事情,如今进展的怎么样了?”
“阿尔瓦公爵坚持要在今年入侵。”菲利普二世说道,“即便是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
“如果您铁了心要入侵的话,那么早一年总比晚一年好。”皇帝说道。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菲利普二世的声音很轻,可他眼睛里的凶光却让查理五世皇帝联想到一只红了眼睛的野兽。
皇帝压制住心里泛起的担忧,勉强地笑了笑。
“我不是想要告诉您该怎么做。”老皇帝斟酌着自己的语气,用一种最谨慎,最不会令自己儿子不满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希望您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这场入侵的必要性。”
“您是在劝我放弃。”菲利普二世一字一顿的说,“这绝不可能。”
“您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岛屿太久了。”查理五世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和自己的儿子推心置腹,“以至于您忘记了其他的敌人……我们四周群狼环伺,如果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只狼的身上,那么您就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其他的狼。”
“布拉格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皇帝皱着眉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可怜的兄弟斐迪南……如果您不帮他一把,那么他的在皇帝的位子上是坐不了太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