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国王行了一个很深的屈膝礼,她的脑袋低下去,这使得她没有注意到国王凝视着她那优雅的脖子时眼睛里闪烁着的黑色火苗。这道目光像是一把利剑,又像是阴雨天里划破长空的闪电,里面包含着无尽的威胁意味,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伊丽莎白那天鹅般的修长脖子捅个对穿。
“我亲爱的父亲。”伊丽莎白轻轻吻了吻国王枯瘦的手,“您感到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您,我的女儿。”国王拿起被放在他身边的止痛剂,大口喝了下去,“医生们建议我去郊外休息……我一贯喜爱自然风光,那里的新鲜空气会对我很有好处的。”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伊丽莎白公主欣喜地大喊道。
“对有些人来说是的,对有些人来说则不然。”国王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当一位国王去世的时候,无论他是多么的昏庸或是十恶不赦,总有人会觉得失去了什么,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在下一位国王的统治下,他们过的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他扫视了一圈房间,陛下的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垂下自己的脑袋,不敢直视这道带着谴责意味的目光。
伊丽莎白公主站起身来,走到自己丈夫的身边,轻轻吻了一下对方沾上了些许黑灰的面颊,那姿态就像是圣路易国王屈尊亲吻麻风病人一样。
“丽兹。”王太子又嘿嘿笑了起来,口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肥厚的嘴唇上向外溢出来,在他的领子上滴的到处都是。
伊丽莎白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天使般的笑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身体向后挪了挪,同时微微移开自己的目光,尽量不让仆人为自己的丈夫擦拭口水的尴尬景象映入自己的眼帘。
若昂三世国王看向伊丽莎白太子妃的目光意味深长,但这目光并没有在太子妃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国王又看向了外交使团所站的位置。
“彭布罗克侯爵阁下。”他朝着罗伯特打了个招呼,“真高兴看到您今天出现在这里。我听说您似乎打算接着在我们这里接着住一段时间?这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罗伯特从外交官的队列里走了出来,“我奉我国国王的命令,作为特使在葡萄牙暂时驻留,以进一步加强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好极了,好极了。”若昂三世有些夸张的拍着手,“您被任命为一位外交特使,而坎宁子爵依旧在这里留任驻葡萄牙的大使……葡萄牙只是个小国,却能够让不列颠国王陛下派来两位使节……这可真是难得啊!看上去一个小国,在关键的时刻,也能成为拨动天平的那颗决定性的砝码。”
“陛下过于谦虚了。”罗伯特恭敬地回答道,“陛下的国家虽然小,可陛下的海外帝国却广阔无垠。葡萄牙不过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您的伟大国家还隐藏在水面之下呢。”
“海外帝国?”若昂三世呼出一口浊气,“只是暂时的罢了……只是暂时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没有别人能够听得清的自言自语。
过了许久,他猛然抬起头来,就像是刚刚回过神一般。
“那么您作为特使,是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国王又说道,“一位特使,肩负着特殊的外交使命……您是在这里等我咽气,对吧?”
他大笑起来,“那您恐怕还要等待很长时间呢!”
国王周围的人都发出附和的笑声,罗伯特也微微笑了笑,“虽然这并不是我留在葡萄牙的理由,但是我依旧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说得好!”国王又一仰脖子,喝下了另一杯止痛药,他脸上挤成一团的五官略微松散了一些,“您来葡萄牙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您对我们的观感如何?”
“您的国家美丽而安详。”罗伯特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希望她永远平安稳定下去。”
“您是说死气沉沉吧。”国王冷笑了一声,“您说的对,我们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代不如一代……这个国家,这个家族,就像是一棵垂死的大树,等到虫子将树干蛀烂,一切就灰飞烟灭啦。”
伊丽莎白太子妃像是被雷击中一样,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
“陛下这样说,实在是有些太绝对了。假以时日,谁又能说得清楚老树会不会重发新枝呢?”罗伯特说道。
国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的兴趣又转回到站在伊丽莎白身后不远处的布拉干萨公爵身上。
“您也来了,我亲爱的朋友!”他冲着布拉干萨公爵大声说道,“我看到您站在我亲爱的儿媳身后……这很好,很好,我想你们之间的误会,如今想必已经全都解除了吧?过去的敌人,如今应该已经变成了朋友,对吗?”
倘若一个人在几个月前离开里斯本到乡下小住,那么将他突然投进这些挤满了人的大厅之中,他一定会对这里弥漫着的其乐融融的气氛感到大为惊异。一个月前还试图要掐死对方的两群人,如今却像是最好的朋友一样,在大厅里手挽着手,用虚情假意的华丽词藻互相恭维着,用最真诚的笑容和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们谈笑风生。
伊丽莎白太子妃与布拉干萨公爵,如今已经化敌为友了,而他们共同的敌人,则是在边境线的另一侧虎视眈眈的西班牙人。菲利普二世早已经将葡萄牙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那些关于伊丽莎白腹中胎儿的流言,有不少也是出自于他手下人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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