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掉电视机,茫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雨滴正一滴滴地打在玻璃窗上。外面的花园里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正在盛开着。一辆银色的奥迪旅行车从门前驶过,拐了一个弯,开上了对面房子的私家车道,车门打开了,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笑着从车里跳了出来。
无数的记忆涌入脑海,爱德华想起来了,这是在他的牛津郡的家里,他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年轻的历史教授……外面是他自己种的玫瑰,在切尔西花展上获得过三等奖……对面住的是温特斯先生一家,他是伦敦金融城的股票交易员,他和太太有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
突然间,爱德华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单膝跪倒在地上,手指紧紧抓住地上的羊毛地毯,他的指甲裂开了,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在地毯上留下点点污渍。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滴噼啪打在玻璃窗上,在窗户上留下蜘蛛网般的裂纹。花园里的玫瑰花在风中颤抖着,花瓣落在泥土里,迅速被泥土吞噬。
……
罗伯特被国王粗重的喘息声吓了一跳,他连忙凑近去看,发现爱德华的脸正因为发烧而烧的通红。
他连忙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那是帕格尼尼医生临走前留下的药水。他从玻璃杯里倒出来一勺药水,喝了下去,确定没有问题,方才扶起昏迷不醒的爱德华,用勺子轻轻把药水喂进他的嘴唇。
那清澈的药水顺着爱德华的下巴流下来,滴在毯子上,然而那药水的确有效,没过多久,爱德华的呼吸就平静了下来。
罗伯特将国王再次轻轻平放在床上,坐回到自己的原位,继续他的守夜。
……
挂钟指向四点一刻,最后一个学生已经从教室走了出去,爱德华将放在讲台上的教案收进公文包,将黑板上的笔迹悉数擦去。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爱德华摇了摇头,拿起放在讲台边上的长柄雨伞,走出教室门时顺手带上了挂在门背后的风衣。
建于中世纪的学院大楼里没有一个学生或是老师,墙上挂着的油画上也仿佛蒙上了一片水气。爱德华低下头,发现大理石的地面上也已经满是水渍。
他加快脚步朝着大门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幅幅油画上,人脸的颜色开始融化,在走廊尽头那幅赫伯特·亨利·阿斯奎斯爵士的等身画像上,这位著名校友的脸已经变得如同毕加索笔下的人像一般,取代那张充满智慧的脸的是逐渐变得扭曲的轮廓。无数的颜料,连同家具和装饰上的油漆,都变成了流动的液体,仿佛火山口喷发出的熔岩流般一路流淌到地上,在这条颜色的河流身后只留下黑色与白色,犹如老照片当中的世界。
爱德华走出了大门,停车场里依旧没有人,他的那辆银色梅赛德斯孤零零地停在停车场的角落。
他冒着雨穿过停车场,打开车门,发动了车,将雨刷器开到最大。
爱德华将安全带扣好,放下了手刹,他犹豫了片刻,打开了收音机。与电视机不同,收音机立即欢快地嚷嚷起来。
“……首相在结束对非洲八国的访问之后,于今天上午返回伦敦,在希思罗机场对记者发表了谈话……”
车轮开始转动,爱德华驾着车绕着停车场转了一圈,开上了回家的大路。
“本地新闻,三十五号高速发生一起四车连撞的交通事故,受事故影响,三十五号高速牛津至海威科姆段暂停通行,预计重新开放的时间未知……”
雨越下越大了,雨刷器徒劳地工作着,然而它刚刚扫过,玻璃上就再次积满了水渍。
远处的道路上,一个绿色的小小生物在那里蹦蹦跳跳,让人想起树林里钻出来的地精,爱德华慢慢减速靠近,发现那是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警察,他正在那里设置路障。
车停下了,爱德华打开窗子,那警察走了上来。
“下午好,先生,前面的道路封闭了。”那警察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请你绕行其他道路吧。”
“封闭了?”爱德华听到自己问道,“出了什么事?”
“三十五号高速发生了一起事故,高速封闭了,非常抱歉。”那警察朝他点了点头,又重新跑了回去,接着设置路障。
爱德华叹了口气,他打开导航,重新设置了一番,发现新的路程要比原路多用掉十五分钟——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车子调了个头,往回开了半英里后右拐上了一条两车道的乡间小路。
天色越来越暗了,铅灰色的积雨云层越来越低,似乎就要从空中压下来。爱德华打开了车灯,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驶,而收音机也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们刚刚结束为时六年的婚姻,据知情人士透露,双方已经聘请了律师团队,将就子女抚养权和财产分割等一系列问题对簿公堂……”
两道刺眼的光柱笼罩了一切,爱德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怪兽从前方的弯角冒了出来,如同躲在丛林里伺机扑食猎物的老虎。
那是一辆巨大的卡车,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这条小路上,也许同样是为了绕开封闭的高速,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爱德华猛地向右打方向盘,刹车踏板被他踩到了底,轮胎和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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