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在晚上十一点离开自己的家门去街上闲逛一番,就会发现全市的大街小巷上都游荡着无数古怪的幽灵。他们掀起马路上的铺路石,用它们在每一个街口搭建街垒,同时在街垒四周挖出深深的壕沟阻断了道路。他们手中基本上都拿着武器,那是铸造业行会的商人们提供的,而前来建造街垒的建筑工人们,不少也受到建筑业行会的雇佣。伦敦城里的商人们一贯是爱德华国王重商主义和改革的支持者,如今见到首席大臣有难,自然就急不可耐地要来出上一口恶气。
在沿着泰晤士河的街道上,聚集着一群群市民。贵族阶级出身的穿着黑色的斗篷,而平民则穿着灰色的斗篷。首席大臣夺权时对于议会的粗暴举动,同样激怒了贵族们,让他们甚至不惜与自己一贯看不起的商人和平民携起手来,以赶走这个“爱德华国王的拙劣模仿者”。
天色彻底的黑了下去,那些胆小的市民们躲在自己的住宅里,毫无睡意。外面的街道上响着奇怪的响声,整座城市如同一只巨兽,而那声音就是它粗重的喘息。显然外面的街道上正发生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情,那些隆隆声如同席卷而来的波涛,又恰似天边卷集起来的风暴。然而从窗户往外看去,外面却漆黑一片,如同古希腊神话描绘过的塔耳塔罗斯的深渊,而那些神秘的声音就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让听众们不由得联想到地震前地底所传来的那种不祥的响声。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些躲在屋子里的市民们看到自己城市的模样,无不大吃一惊。这座巨大的都市,如今就如同一只被逼到了墙角的豪猪,拿着火枪和刀剑的律师,学徒和泥瓦匠们站在街垒上,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四周的街道,而最近的街垒距离白厅宫不过只有两个街区而已。
时间到了早上九点半,已经有至少两万人涌到了街道上,白厅宫的彩绘玻璃也因为他们的呼喊声而微微震颤着。
首席大臣前一天晚上刚刚回到首都,他出发的时候身边围绕着一支大军,然而回来时依旧跟随着他的只剩下区区几个亲随。仅仅睡了四个小时之后,他就被惊恐万状的仆人叫醒了,因而自然可以想见,他得知城里发生暴动时候是何等的怒不可遏。
在一心镇压的首席大臣的命令之下,王宫守备队派出了五十个骑兵去城里进行侦查,一个小时之后只有一半人回到了白厅宫里,而余下的士兵们的尸体被留在了街上,血从被打碎的颅骨里流出来,看上去如同一颗被压碎了的熟葡萄。从那些回来的士兵带回的报告来看,整个伦敦城如今已经成了一座沸腾的锅炉。如今城市里依旧忠于首席大臣的势力屈指可数,而玛丽公主的大军距离首都也不过就是一到两天的行程,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镇压暴乱亦或是守卫都城,都已经变得既不可能亦无必要。
首席大臣面色铁青地从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切,他下令让他的家人们收拾好东西,半个小时后在枢密院大厅里集合。而他本人则打开了办公室里厚重的文件柜,将里面的一些文件打包,将剩下的文件扔进壁炉。
当他做完这一切后,暴民们已经抵达了白厅宫附近,子弹如同冰雹一样打在宫殿的大理石墙面上,一颗子弹打碎了首席大臣办公室的窗户,将对面墙边的一尊巨大的中国青花花瓶打得粉碎,这引来了旁边宫廷总管的一阵哀叹。
“您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的,亲爱的先生。”首席大臣冷冷地说道,“用不了一个小时,这座宫殿里的每一尊花瓶都会被打得粉碎的,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宫廷总管浑身颤抖着,弯下腰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瓷片,脸上的表情仿佛他手里捧着的并非碎瓷片,而是自己儿子的遗体。
首席大臣不再理会这位无足轻重的角色,他朝着仆人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打包好的文件搬走,而后他就走出了书房。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了,几缕青烟从不远处的街道上向上方飘荡,显然暴乱者已经开始四处纵火。
当首席大臣来到枢密院大厅时,他的家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们围坐在一起,如同海难当中坐在甲板上看着船身一点点没入水中的乘客。
如同主持枢密院的会议一样,首席大臣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
“如今的局面,已经令人遗憾地恶化了。”他扫视着房间里众人的表情,将右手放在会议桌上,手指轻轻敲着绣着金线的桌毯,“我们的军队损失惨重,首都在一两天以内就会易手。”
屋子里落针可闻,虽然这消息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然而萨福克女公爵和她的女儿们的脸色依旧因为首席大臣的话而变白了,她的丈夫多赛特侯爵则神经质地用自己手里握着的一柄白藤木的手杖无意识地抽打着自己的长筒靴。
“然而对于我们而言幸运的是,玛丽·都铎的军队也遭到了巨大的损失,数千人已经阵亡,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久经沙场的职业士兵,这是她短时间内所无法补充的。对于她而言,目前所取得的仅仅是一场皮洛士式的胜利而已。”首席大臣那张面具一样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她赢得了这场比赛的第一局,然而代价就是她已然精疲力尽,她只能以目前手里的残兵去迎击下一个敌人。”
“下一个敌人?”简·格雷抬起脑袋,从进门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直面首席大臣的目光,“您是说伊丽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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