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忘忧不说话,亦不劝。与那些明明心里不愿意还要装作懂事的美人不同,许忘忧的性子很冷,她带着宦官人家落魄女儿的骄傲,蔑视着不得丈夫喜欢的妻子的权威。
苍葭眼观鼻鼻观心,望着这一屋子各有心思的人,叹了口气,孤清落寞的走了。太医的嘴是最紧也是最不紧的。
翌日,雍王冷落妻子的传言传遍了京城。
比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先坐不住的是雍王妃的娘家楚家。要搁一般人家,女儿嫁的是皇室,遇到这种委屈忍也就忍了。
但楚家不是一般人家。
累世大族,先祖因战功封侯,袭到这一代身上仍有爵位。当今不喜开战,主张与民休息,但边关军里仍有数不胜数的楚家军。
也就是这样家族的女孩儿,敢与嫡皇子相配。
从前看雍王也是个好的,年轻武勇,懂规矩,有智谋。谁曾想竟会在女色上犯糊涂。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从不欺人。
先是楚夫人来了一趟,见女儿瘦了一圈,人也怏怏,眼泪就先忍不住滚下来了。倒是女儿懂事,替她擦泪,只是眉眼里的愁和声气里的叹都叫楚夫人很不好过。
楚父也明里暗里暗示过雍王几次,雍王也知这样不是个常法,少不到好声安慰丈人,又赌咒发誓,口口声声绝不会做出那等宠妾灭妻之事。
何况他如今虽宠着许氏,却不糊涂。这段日子雍王与当今于政见上屡有分歧,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楚家与他是天然的同盟,便是为着楚家这个盟友,他都不会在此时与妻子反目。
还是先与妻子生个嫡子来安一安楚家的心,也叫宫中长辈高兴高兴。他想。
雍王本来盘算的很好,最近也的确对苍葭温柔了些,没想到这份平衡又很快被打破了。
——
近来儿子与丈夫颇多政见不合之处,外头又全是儿子偏宠妾室的传闻。三皇子妃胎相稳固,凌昭仪在后宫越发得意。
新进宫的秀女们也不省心,各个争奇斗艳,暗地里下黑手、别苗头的事数不胜数。愁的皇后鬓间多添了几根白发。
虽说不是以色示人的身份和年纪,但谁愿意承认自己老呢。
皇后也不例外。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想着儿子近来家宅不宁,皇后心中郁气又添了几分。令心腹大宫人去了趟雍王府,请王妃进宫说话。
苍葭正在看史书,都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心里琢磨着雍王如今狷急,是有些天欲其亡,必先任其狂的样子。
含笑放下书,看着婆母身边这个一等一的大宫女,皇后娘娘很会调理人,眼前这个宫女就像长在规矩里似的,全然看不出一点人气来。不像个人,像规矩本身。行止十分有度,比她这个王妃还要端方。
“儿臣也好几天没进宫给母后请安了,说起来是儿臣不孝。”
那宫女只是不做声。
合朝的皇宫是在云朝基础上修建的,宫殿的规制与样式只是做了翻新,苍葭上回过来无心细看,这次坐在王妃御制的八宝马车里,打帘子望去,想原来不管多年过去,这一方天地还是这样的天地。
真是有意思极了。放下帘子的那一刻眼尾浮现出似笑非笑的淡漠,被在外头遛弯的凌昭仪撞见,她侧头对心腹侍女喃喃:
“总觉得雍王妃哪里不一样了。”
心腹侍女不敢搭话。
皇后的宫中常年熏着藏香,初闻是迦南和檀香的静气,再尝是乳香的醇,玫瑰的雅和冰片的锐,最后落到柔和的木香里,昭示着典雅的母仪天下的风范。
皇后出身苏州杨氏,也是云朝的大族,杨氏书院名满江南,子弟多出仕,皇后身上也有着杨氏女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的风采。
只可惜沾了欲,沾了世俗气。
苍葭向皇后问安。皇后望着这个儿媳,总觉得她好像瘦了。比从前的端贵多了一分袅娜风情,可是,不是说如今夫妻并不和睦的么?皇后这样忖度,脸上还是仁善的笑意。
伸手召她过来,苍葭从善如流。
皇后话里话外无非是叫他们夫妻同心的意思,苍葭冷笑,心里想,你有本事与你儿子说道,在这里敲打儿媳算什么本事。
心里这样想,嘴上倒不这样说。眼里含着委屈向皇后讨御夫之道,又称十分羡慕皇上与皇后琴瑟和鸣,称婆母是她的榜样。
哄的皇后虚荣心都膨胀起来,觉得儿媳会说话。
苍葭见火候差不多,正好这时日头也毒,宫女端来两碗糖蒸酥酪,这是雍王妃的最爱,皇后宫中的宫女尽心,竟还记得。
冰沁的凉与入口的甜混在一处,吃的苍葭眉眼弯弯,皇后见儿媳心情上佳,心中再次升起传闻或许不实的疑惑。可惜苍葭用一句话就打碎了她的美梦。
“怜氏没了之后府里就只有许氏一个妾,也该让她过来给母后请安,让母后掌掌眼,看看咱们王爷心尖上的人。”
最后一句话说的何其不讨喜,却偏偏是事实,皇后本想拒绝,却见儿媳一双眼大公无私般地盯着她。于是苍葭又说:“王爷觉得她是个好的,儿臣从前也觉得她是个好的,可是在儿臣的生辰宴上勾引主子,这样的事,可不是老实的姑娘能做出来的。母后经的事都,走的路长,不如就替王爷也替儿臣掌掌眼,看看她到底是忠是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