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怔了怔,抬眼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愿意追随唐蒲离。
从前他只认为自己是为了兑现诺言,但迟钝如他在此时才明白,即使没有那个诺言,他还是会愿意冒着忤逆圣上的风险,抛弃京中的荣华富贵,执意来到蜀中。
说到底,唐蒲离不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相反,他心狠手辣,锱铢必较,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可区别于贪婪的陈俞,他的目的并非保全自身的利益;又区别于阴毒的太子,他手段里的牺牲并不是随心所欲、滥杀无辜,而是为了换取更多人的得利,恶有所报,善有所终。
唐蒲离为官起于好友枉死,执着于维护世间的公道,并用着功利的手段将此贯彻到底。他恨那些身居高位却以权谋私的奸佞之徒,在乎着痛苦的、弱小的人们,虽然有时司南并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唐蒲离所想追求的,也正是他所在意的。
世间河清海晏,人人安居其所,没有纷争和绝望——这是唐蒲离为官的意义,也是司南参军的初衷。
司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以前的自己怎么这么笨呢,明明这种感觉是见到他才会产生的,世上只此一份。
谢平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过他的帕子,在手中攥紧了。
“青爷,”他转头吩咐道,“去将王大人请来吧,咱们也该好好地谈一谈了。”
青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负气地甩了甩袖子,飞身窜出了院子。
“大人,用不用派人跟着?”初一轻声询问道。
“江湖人,最讲信用。”唐蒲离摇了摇头,转身对小四吩咐道,“将谢公子请进里屋,再将这姑娘带去洗漱吧。”
院子里的人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化作夜风消散在月色下。
唐蒲离却没有直接进屋,他驻足在半是月光、半是阴影的院子里,任凭冰凉的夜风带走指尖的温度。
“怎么了?”感受到身旁的视线,唐蒲离转过头,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我了,觉得……意外?”
“不意外。”司南弯起了眼睛,眸子里噙满了闪亮的细光,“这就是我喜欢的唐大人啊。”
唐蒲离看着他愣了片刻,然后慢慢地走向处在光亮月色下的俊秀青年。
“这好像……”他话音有些迟缓,夹着些细小的紧张,似乎怕惊破什么一样有些小心翼翼,“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说喜欢我。”
司南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之后,脸上泛起了后知后觉的热度。
“啊,关于这个,我、我……原本想找个好机会慢慢说的……我……”司南下意识就慌张地后退一步,现在一大堆正事要办,显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结果这一步还没退出去,唐蒲离的身子就率先靠了过来,宽大微凉的手掌托着他的后脑,轻轻地在他嚅嗫着的唇上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啊啊啊啊啊你们注意点啊!小孩子还在呢!”墙角里容歌抓狂的喊声传来。
“没关系的,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徒弟了,我会自己捂眼睛的。”齐安不带什么起伏的语调如是说,“你要是酸了可以直接说酸了,不要拉上我。”
“你——”光听话音都能感觉到容歌被气得快要撅过去。
“大、大人!”司南反应过来,想继续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却被唐蒲离一把按住了腰。
“好啊,”唐蒲离笑着掐了掐他红得不像话的脸颊,“等有空了,我们慢慢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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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爷去王府的时候,王元凯已经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不等他开口,他就打算迈出门去。
“大人!您……”
“不是吗?”王元凯转过头看他,“不是唐蒲离让你带我过去?”
“是……”青爷忿忿地咬了咬后槽牙。
王元凯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却是笑了起来。
“诚然,我肩上担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脑袋,还有整个云城百姓的生计。”王元凯望着他,眸色发沉,“但是云城已经变天了,何不趁着魏引不在的时候,让整个蜀中都变天呢?”
“可是唐蒲离他……”
“我一开始不愿相信他,因为他是从京城那个泥沼里来的,但是现在,”王元凯眯起眼,望着黑压压的湖面,“在我放弃画舫上的百姓之时,有人救下了他们。”
青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有些人还沉默地黑夜中来回穿梭忙碌着,虽然他们身着百姓的布衫,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不是云城人。
“目中无人的京官不会在意这些百姓的性命,但他们,似乎不是。”王元凯合了合眼,被肉赘眼皮遮去了大半的眼睛里凝聚起了锐利的光芒。
“也许,我可以赌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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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一句,唐大人为官的理由很复杂,不止是因为故友。
第40章
王元凯来的时候,云城的百姓已经在青爷的安抚下疏散了,与此同时,他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也是一直以来他无法告御状的原因,但他说,贩卖私茶只是云城百姓忍无可忍的谋生手段,因为他们交不起税。
虽然贩卖私茶得到的银两有限,但也好过被税收压得活活饿死。王元凯看着饥肠辘辘、苦不堪言的子民,开始暗中收集每年的茶叶,统一贩卖给私人商贩,赚取银两补贴百姓,让云城人好歹能过上揭得开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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