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饭碗早已摆好,保温饭盒里的羊肉汤还滚烫着,切得薄薄的肉片浸在如雾一般的肉汤里,散发出格外鲜美的味道。
陈录沉默地倒出两碗,又去捞家里特意给他留着的馄饨。
他们家是会稽来的,冬至的时候习惯吃馄饨。
那馄饨每个也就拇指大,挤挤攘攘地飘在清淡的野菜汤里。馅儿也是野菜做的,连咸味都淡。可下到滚烫的羊肉汤里一裹,咸鲜的肉汤混了野菜的清香,就激出了另一番鲜美滋味。
陈录将剩下的馄饨一分为二,轻声道:“您尝尝看。”
外面的婶子竖着耳朵听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只闻到满鼻子肉香,又恨恨地啐了一声。
凭什么这陈家小儿就能有这样的大运,能得到那城里猫老爷的关照?而她想给家里讨一口流民吃的饭食都讨不到?!
前些日子那些流民闹出来的动静,清波门这人来人往的地界里早就传了个人尽皆知。
大家都是流民出来的,谁会不知道流浪生活的苦?
现下批流民里,多得是躲在山里生病流脓的痨鬼,一个个染着重疾,好些个都半死不活的躺尸了,结果喝了几口官府的施粥,却逐渐有了力气。再等大夫们施以汤药,各个都好了起来。
都说那粥里有府内那个猫老爷特意送来治病救人的好东西。没看施个粥,却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吗?
那婶子便想着,前些年他们一家子也是流民,那些粥,合该有他们一份。可那些锦衣卫凭什么连一碗粥都克扣!
都是流民,凭什么别人有,他们家却没有?
她本就气不顺,这档口陈录又拎着羊肉汤回来。那香味飘到院子里,勾得她心里抓心挠肺地起火气。
凭什么啊!
那陈录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儿,一个没了亲爹被打上门都不敢哼一声的软弱蛋子!凭什么就被那猫老爷相中了?就凭他会认得几个字吗!
“什么人才要那样装神弄鬼的收买人心呢!”婶子一脚踹上陈录家大门,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我看就是那山里的精怪!等你们信了他,他就一个个的把你们扒皮抽筋的吃咯!”
“砰——”
大门一脚被踹开,那婶子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倒了过来!
婶子仰倒在地,疼痛迟钝地传来,陈录红着一双眼趴在她身上,一双手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
婶子惊恐地睁大眼:“陈大郎你要做什么!”
“杀了你。”陈录双手逐渐收紧。
“来人啊——来人——陈大郎他疯……呜……”
“婶子,你继续喊啊。”陈录咬着牙,手里越来越紧,“就是我家一直容忍你,才让你欺人太甚。”
陈娘子急急跑出来:“大郎!大郎你别这样!”她匆忙去拉儿子的手:“大郎快放手!”
陈录咬紧了牙。
婶子用力掰着陈录的手,一张脸因为缺氧被憋得通红。
陈娘子看得心中恐慌,急道:“大郎你若是杀了她,猫老爷还肯留你吗!”
陈录浑身一震,手中不觉一松。那婶子立刻抓紧机会将人掀翻:“陈大郎你好大的胆子!”
“我什么都没有,就剩点胆子了。”陈录瞪着眼看她,“你再污蔑猫老爷,我会杀了你。拼着什么都不要,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他面色激动,说出来的话却莫名的冷静。
那股子恨意犹如地里阴暗的蛇,看得婶子心里发寒。
“你等着——”婶子一边退一边道,“你真的是胆子大了!分不清好歹了!”
她说完撒腿就跑,陈娘子紧紧抓住陈录的手,口中不住道:“大郎,大郎你是要考功名的人,勿要与她计较。”
陈录转头看着她,嘴唇嚅动,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回吧,菜都凉了。”
说破天去又有什么用呢?陈录有些麻木的想。娘亲就是怕啊,就是不敢惹隔壁婶子那家人啊。自家只剩下自己与娘亲妹妹两个人,可隔壁家成丁的汉子都有好几个。
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赢,又能怎么办呢?
忍忍吧,忍忍。陈录不停对自己说,待到明年,靠着猫老爷给的月钱,就能在府内买一座小院了,就可以逃开这里了。
陈录一整晚转辗反侧。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了床。
冬至过后,家里的田要施肥,还要防冻。这些东西,不管是陈录自己还是陈娘子,都是不懂得的。
陈家秀才还活着的时候,都是将家中田地租给了里长,一年每亩只要一石米。里长得了大好处,自然也就帮他们将地搭理得妥妥帖帖。
加之陈秀才还替人写信看信,又有字画的润笔费,去了三更书院后,书院银钱也给得颇为大方,所以虽然田地出息少,但陈录确实没饿过肚子。
现在陈秀才没了,田里的事情还是得麻烦里长。虽然这点粮根本不够一家人吃,但总比荒废着好。
陈录细细算着,再加上猫老爷给的月钱,他也能养活一家人,再给自己买点纸笔了。
从里长家里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陈录路过隔壁婶子家,就见那婶子的大儿子一直死盯着自己。陈录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最终还是隔壁家的先移开了视线。
昨天的事情陈录已经告诉了里长,里长拿了好处,也答应了帮忙看顾家里。他自觉都处理妥当了,才回家与母亲妹妹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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