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
这么少,这是给鸟投食吗?
他不由得想起江绚那身打架都硌得慌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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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等他的房间就位于四楼,没走多一会儿就到了。门是紧闭着的,他刚要上前敲门,就听见里面隐隐有争吵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犹豫地收回手。谁料汪护士直接上前一步,把门一下子打开了,对他说:“进去吧。”
……谢谢你啊。
池扬没办法,只能走进去。
这间屋子很宽敞,进门就先看见一张白色的长条木桌。长桌上摆着纸笔和一众高低不一颜色各异的保温杯,每个保温杯对应着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而长桌的尽头,坐着每天早上来查房的,他的那位姓殷的主治医生。她戴着红棕边框的眼镜,面色冰冷沉肃。
她的左侧坐着的是阮风。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面前并没有保温杯。一见池扬进来,他便冲池扬飞快眨眨眼示意。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从池扬一进来开始就在不加掩饰地审视着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下吧。”殷医生先开口,她用下巴点点与她的位置相对着的那个,长桌最末的位置。
池扬依言坐下。
“四十八号床池扬,是吗?”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对。”
“好。今天呢我们主要是对你的情况进行一个再次深入的了解和判断。所以呢主要是你来陈述。”殷医生说,“现在你来讲一下你为什么会生病吧。”
池扬脑子“嗡”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会诊是这样的。这该怎么说?他掌心沁出薄汗来,心也飞快地跳起来,盯着面前的白色桌子,说不出一句话。他每次去心理咨询的时候都这样,别人不向他详细抛出问题来,他是没办法回答的。
他总是沉默地等对方的耐心耗尽,可是今天,很明显如果他不主动开口说话,这些人要跟他耗到地老天荒去了。
他偷偷深呼吸了一下,终于说:“我在住院之前来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跟一位医生说过我的情况了。”
“不。”殷医生毫不留情地否决道,“你那时说得远远不够详细,不能给我们提供参考。”说着,她翻了一下面前的本子,“你看,你那个时候只说了你是单亲家庭,从小母亲不在身边……”
听到这些,池扬浑身都绷紧了。
“总之就是,太抽象。”阮风突然打断道,“你再详细地讲讲具体对你产生影响的事件之类的。”
殷医生有些不悦,不过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其实我认为,很多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复杂。像很多情绪,它都是没有具体原因的。”池扬勉强说道。
他尝试着去问阿随,不过这个时候总是听不见阿随的声音的。
殷医生摇摇头,“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情绪,病状,它都一定会有原因。它不可能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你的身上,你自己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既然来到了医院,我希望你对我们坦诚。”
“……我很坦诚。”池扬说。
“你对我们有所隐瞒。”殷医生肯定地说。
她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刃,悬在池扬的脑袋上,随时等待着时机,一举剖开他。池扬的思绪也如同水一瞬间煮沸了一般,迅速地一条条神经缠绕在一起,无数被藏起来的画面纷杳而至。他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头,开始剧烈地呼吸起来。
阮风见状立刻站起来,想走到池扬这边去。
池扬却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一个惊弓之鸟,眼前的长桌突然窜起了几束火苗,就要向他扑过来,池扬赶紧往后一躲,火苗却不依不饶,他越躲,它们就扑得越狠。
几个医生这才围过来,要对他说什么,池扬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转身拧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依稀沿着来时的路,想往回跑。
他眼睛此时视物已经很困难,没跑几步,就撞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他膝盖发软,又没有借力的东西,差点给撞跪下,那个东西却一把把他捞起来,似乎揪住了他的衣袖,带着他往什么地方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扇门被打开,他被拉了进去,然后门被紧紧地关上,上锁。
那个东西松开了手,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像是骨头被抽了一样。他借着一点点光,勉强去看这个所谓的东西,“它”周身全黑,比刚才那纯白又恐怖的地方看上去顺眼多了。
池扬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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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绚后背抵在后门上,慢慢地滑到地上。他屈起一条腿,沉默地看了池扬一会儿,最后垂下眼,长而柔软的睫毛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眼底所有情绪。
医院的窗户很是不透光,若不是阳光特别热烈,病房里永远都是要死不活的暗沉。即使它穿过层层阻隔照进来,也很快被这里驱逐。比起下午,早上的舞蹈室显得更暗。
两个人各自在一角待着,一坐一躺,在黑暗里。
这么远,这么近。
墙上的挂钟极其做作地迈着步子走。
一切都没有尽头。
江绚突然想起,曾有一位记者问霍金,“这个世界上什么事物最打动你。”霍金说:“在浩瀚的宇宙中,当我发现相距甚远的一种事物与另一种事物那么像,这‘遥远的相似性’最能打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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