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转头。
喝得还未烂醉的年长狱卒看起来酒已醒了,慌张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对拿姑娘道:“小人……小人这兄弟喝多了,还请这位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转向同伴,怒喝道:“喝了几碗狗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快松开你的脏手,给这姑娘磕头赔礼!”
年轻些的犹不服气,嘴里不干净地小声念叨几句,心不甘情不愿地撒开手,道:“给姑娘认错了。”
少女用力拍了拍袖子,秀美紧紧拧着,仿佛在懊恼拍不下什么脏东西似的,她拍了两下,才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道:“我等奉贵人之命,为牢中罪臣送些东西,还望两位带路。”
年轻些的那个忍不住顶撞道:“贵人是什么人?罪臣又是哪个罪臣?小娘子生得好,话却说得不怎么明白。”
年长狱卒喝道:“住口。”他转向小姑娘,面上却堆出了好些笑,“我们马上领姑娘去。”
这人喝得头昏眼花,本就懒得起身,又因为个不知身份的小女子被骂了两回,因此虽然听到同伴这样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懒懒地坐在木凳上,嬉皮笑脸地说:“三哥,我喝……”话音未落,便打了个臭不可闻的酒嗝,熏得小姑娘退后两步,不住地拿手在鼻子前扇风,“喝多了,实在走不动了,就劳烦三哥,您把她送过去吧。”
年长者怒着瞪了他一眼,对少女赔笑道:“小人这就领姑娘过去。”
小姑娘矜傲地点头,也不等狱卒,先走出了这间满是异味的隔间。
狱卒弯腰跟在姑娘身后,眼中能看见的唯有女孩绣法精美的宫装和她长裙下若有若无地露出的月白锦缎绣鞋。
那小姑娘利落地拿起先前被她先搁在地上的檀木食盒,对着一直在外面等待的女人道:“姑姑,人出来了。”
被称作姑姑的女人化着极合宜的妆,看起来三十多岁,眼神却冷漠平淡,亦一身大张旗鼓的华贵宫装,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宫里人似的。
这人正是先前的李女官。
李女官淡淡道:“宫中有位贵人放心不下大人,命我等过来看看大人近况。”
她说的同少女一般含糊,既不说贵人是谁,也不说大人是谁。按理来说,狱卒不该放这两个语焉不详的女子进去,可这被称之为姑姑的女官腰间佩着宫里的白玉腰牌,态度又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外面的守卫也没有拦住二人。
狱卒心思还算活络,但也仅限于活络,他不清楚宫中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乔郁是个大得不能再大的官,昨天送来,那押送的小伙子特意告诉他不准为难,否则……还对他做了个人头落地的手势,因此乔郁来了两天,轮值的狱卒没有一个敢凑过去看。
这两个女人显然是宫里人,能叫宫里的女官叫贵人的能是什么人?
狱卒哈着腰道:“是是,小人这就带两位大人过去。”
女官长长的裙子拖在地上,狱卒听见刷拉刷拉的声音却不敢回头,尽职尽责地将两个女子带到监牢前,腰弯得更低,似乎怕两人发怒似的,小心翼翼道:“两位大人,且在这说吧。”
地牢铸得结实,非用木头隔开,而是将石头掏空,掏出一间间小室,石壁上再开凿一门,门由铁浇筑,大锁沉甸甸地挂在门上,唯一能看见里面的只有门上的小扇手掌大小的窗。
小姑娘秀美一扬,颇不满意地问:“贵人是叫我等来送东西的,你关着门要我们如何送?到时候贵人怪罪起来,你如何担罪得起?”她后面的话已成了威胁,“还是说,你疑心姑姑与我?你知晓姑姑的身份,难道不知,疑心姑姑,就是疑心宫中?”她说话时虎牙微微露出,森白森白,“不知道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女孩话说的极快,由不得狱卒细思,唬得这平日里见过最大官员就是九品文书的小吏冷汗直流。一面作揖道歉,一面去摸钥匙开门,生怕这股娘娘再说出什么灭九族的话来。
小姑娘这才顺气,待狱卒开完门,道:“你且离远点,姑姑有贵人的话要交代。”
狱卒哪敢反驳,忙不迭地走远了。
少女打开门。
小室中燃着一盏豆灯,门一开,登时抖了起来,将要熄灭。
室中离地一丈处有一被数根木棍拦起来的窗子,月光顺着窗子洒落,小半落在那双腿具残,坐着轮椅的青年人身上。
若真如太子的讨贼檄文中所言,乔郁之罪,罄竹难书,乔郁此人,罪不容诛。
行宫中对这年轻丞相众说纷纭,流言荒唐不知真假,少女第一次见到乔郁,若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当她真借着月看清乔郁时,她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可惜。
月下的青年人近乎于素白,若非束起的长发太黑,他险些要与月色融为一体。
可惜他生得如此容貌双腿残疾终生不能行走,可惜他自甘堕落祸国殃民构陷太子,更可惜他明日之后,便要以死谢天下。
小姑娘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将食盒轻轻搁在桌子上,低声对李女官道:“姑姑,我去外面守着。”
李女官点头。
小姑娘忍不住回头,却见乔郁乌黑但亮如寒星一般的眼睛似乎笑吟吟地望着她,又似乎没看着,暗中耳垂微红,小步跑了出去。
李女官涩然道:“数日不见,大人风采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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