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从上到下看了看元簪笔,见对方眉宇英气,眼睛更是澄澈,这样的眼睛,这样的样貌,怎么看都是不谙世事的大家公子,骗起人来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刺史府也没有呗,”梅应弦叹了口气,“自从青州守被杀,副守就一直称病不出门,外面的粮运不进来,都被流民还有土匪抢了,能运进来的都是背景强硬之人,粮是有的,不过不在我等手上,在你们,”他说的是元簪笔,“这些大家族手中。粮食眼下价比黄金,谁吃得起?青州主城邵陵尚且如此,其他城又该如何?青州军又这个德行,我难道能领着他们抢吗?一群扶不上墙的废物。”
梅应弦应该憋了很久,一口气全都吐了出来,“就算能用,我等是朝廷正规军,岂能与土匪为伍?再说了,就算我真去抢,抢来的全都给军队和百姓,第二日中州来的诏书绝不是嘉奖我,而是要我死。大人,局势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
元簪笔道:“我来邵陵时并没有见到多少死人,如果按你所说,邵陵现在应该尸骨成山了才对。”
大夫不知按到梅应弦哪了,他叫了声又立刻闭上嘴,呲牙咧嘴地冷笑,显得十分滑稽,“确实该如此,不过嘛,前一个月副守想了个绝妙的主意,逼家中没有二十担以上存粮的人家搬离邵陵,不搬也简单,不过是每日院中多了些脏东西,像大粪啊,死尸啊,家中的女人晚上回来突然被人掳走等小事罢了。”他脸疼得扭曲,“长此以往,邵陵死人当然少,能在邵陵的家中或多或少都有存粮。”
元簪笔垂眸。
元簪笔想事情时显得非常安静。
梅应弦心道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谁能想到元簪笔不仅会骗人,下手还能这么狠辣!要不是梅夫人出来的及时,他的手或许都要被元簪笔折断了!
“我知道,多谢梅大人。”
梅应弦的回应是一声冷笑。
元簪笔道:“将军府应该还有文书等物,还请梅大人等下都送到刺史府。”
梅应弦猛地起身,把大夫吓了一跳,“我凭什么?”
他外表斯文,内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让他装一个儒将太难为他了。
元簪笔轻声道:“梅大人不怕朝廷降罪了?”他这话不像威胁,但在梅应弦听来就太刺耳了。
梅应弦冷笑道:“随便,老子就不去。”
元簪笔轻轻叹息,“梅大人可知道,家师是魏帅。”
“你老师是皇帝能怎么样?”
“家师曾经提过梅应琴将军下眼睑处有一道刀疤,梅将军自到青州后不理军事,每日饮酒狎妓取乐,邵陵人少有见过将军的,刺史府有一小吏,自青州出事以来,就将看起来仿佛是富贵人家、离开邵陵的人都记下了大概面容,其中一条说,有下眼睑有刀疤者,二日午时一刻出城,算起来大概就是青州几座城破后不久。”
梅应弦明白了元簪笔的意思。
元簪笔道:“看得出来,令兄很怕朝廷追究。”
梅应弦恨恨地看着他。
元簪笔道:“我与正使大人不会在青州呆太久,在理事期间还需要梅大人的协助,我希望,”他与梅应弦平视,后者竟在他眼中看见了真诚,“能与大人好好相处。”
梅应弦不情不愿地吭了一声。
“梅应琴将军应该与青州世家多有联络,还请大人帮我整理一份名单出来。”元簪笔温声道:“元某在此多谢大人。”
梅应弦单手拍了拍桌子,权作鼓掌,“元将军好手段。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梅应琴,为什么不一早拆穿?”
“元某以为,只要能把事情办好,身份并不重要。”
元簪笔根本不在乎他面前的是谁,只要有用,能用就够了。
但是他不拆穿,显然梅应弦并不愿意配合。
“明日一切必定送到大人府上。”梅应弦道:“需要我留大人用饭吗?”
元簪笔知道梅应弦应该很不愿意看到他,他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梅应弦没好气道:“恕不远送。”他长眉一皱,“轻点!轻点不会吗?”
这人眼睛长得纯澈,为人却如此狡诈!
梅应弦长长地嘶了口气,把眼睑下的疤痕搓了下来。
元簪笔离开将军府,天色已黑了,他思索片刻,上马,朝刺史府去了。
他刚进大厅,脚步就停了下来。
满院珠光宝气,仿佛不在人间。
乔郁躺在一大叶子般的榻中,他走进了才看见叶子乃是整块翡翠雕琢而成,上面铺盖着整块新雪一般的狐狸皮,乔郁没戴发冠,显得黑发极黑,面容极白。
乔郁叼着根笔,含糊道:“回来了。”
乔郁没有立刻回刺史府,而是去死了的刺史家找了数份名单,顺便奔了个丧,之后一晚上都在琢磨这些事情。
元簪笔点点头。
乔郁道:“我看青州不可收拾,你说我们以朝廷的名义勒索财物粮草,然后把青州军攥在手中,如何?”
元簪笔道:“两万人,武器不足,常年不曾训练,我觉得不如何。”
乔郁撑起身子,“两万?”
“两万。”
乔郁啧啧称奇,“多少钱的空饷。”他敲了敲身下的翡翠榻,“在青州梅应琴要想瞒天过海,恐怕不容易,必有世家支持。这倒是,取之于朝廷,用之于朝廷了。梅应琴如何?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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