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视若无睹,沉吟道:“既然乔相觉得定品不公,考试如何?”
乔郁冷笑道:“世家多年传承,内有从小耳濡目染,外有名师大儒教授,元大人的建议真是妙绝,我士人子弟何德何能得元大人一言。”他说的尖刻,看得三皇子都忍不住着急。
乔郁树敌还嫌不够,何必不顺着元簪笔给的台阶下去?
但乔郁说的是事实不假。
世家之渊博不必赘述,眼下虽看起来已有腐朽之处,但各家仍有出挑晚辈,元簪笔说考试,无非是让定品看起来更加正大光明罢了。
元簪笔也不怒,反问道:“乔相以为应当如何?”
乔郁道:“臣觉得各地定额更好。”
皇帝头疼般地揉了揉额角,道:“放肆。”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看起来更对两个小孩无可奈何的长辈,“定额绝不可能。”
谢居谨却道:“臣以为考试既能安世族之心,也能让天下士人心服口服,更能选出真正的治国兴邦之才。”
有他先开口,其他几位与谢家一派,至少目前看来一派的老臣纷纷道:“臣附议。”
太子道:“只是所考科目及章程还是需细细裁定,臣愿为父皇分忧。”
三皇子立刻道:“儿臣亦愿尽绵薄之力,”他朝太子笑了笑,“听闻太子殿下最近因内院之事奔走,”他说的内院之事当然是指太子那守不住城断了条腿还连累整个家族的舅舅,“臣弟不忍太子殿下太过操劳。”
五皇子刘昭只好道:“儿臣也愿意。”
皇帝烦躁道:“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
谢居谨道:“陛下早做决断,朝中也好早日安心。”
皇帝皱眉,道:“那就依元卿所言,章程太子和”他顿了顿,“老五定吧,若有不懂之事,还要向你们身边这些老臣请教。”
三皇子欲言又止,被自己舅舅使了个颜色,只好静默不语。
五皇子没想到这活能落到自己身上,睁大了眼睛,眼见太子道:“是,定不负父皇期望。”他才缓过神来,跟着接了一句。
皇帝一摆手,“定品之事到此为止,散了吧。”
乔郁看起来还有话要说,皇帝重复了一遍,“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他满脸不甘地闭口,垂首盯着地上有已有裂纹的黑金石板。
皇帝看起来颇想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完就走,全然不顾余下的大臣们相顾无言。
“谢相,”太子太傅道:“请。”
谢居谨同太傅一同出去。
他俩一走,内书房的内大半都跟着走了出去。
三皇子想来看乔郁,却被他舅舅一把拉走,“臣有话和殿下说。”中年人声音压得低,却掩盖不了其中的恨铁不成钢。
“五弟,”太子叫住五皇子,“既然父皇说你我共同商定考试一事,不如就移步东宫详谈?你我兄弟也许久未聚了。”
五皇子刚想道那就叫上三皇兄,奈何他早就没影子了,便只能道:“那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和太子兄弟和睦一般地出去,不忘余光看向元簪笔。
元簪笔只说了两句话,提了个不痛不痒、杯考试折中谢居谨所说的定品、乔郁所说的定额。
自他说完之后两方争执,元簪笔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因方才太子太傅一句宁佑余孽,致使元簪笔处境也十分尴尬,不少人虽想和这位元家小辈说上两句,但想起他哥哥,终是作罢。
有小太监想扶乔郁起来,乔郁却面满厌恶,拒绝之情不言而喻。
元簪笔听见小太监赔笑着说乔相您也不能一直跪在这,叹了口气,走到了乔郁面前。
五皇子面色一紧。
太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元簪笔伸手去扶乔郁,道:“当年乔相能从静室被放出,元大人功不可没。”
五皇子道:“只是士人世家势同水火,元乔两家更……”
太子笑道:“走吧。”
乔郁啪地打掉了元簪笔伸过来的手。
他力道不重,动作不快,似乎根本没想到能打到元簪笔,只是元簪笔没动,任他把自己的手拍掉。
小太监识相地退到一边。
元簪笔又伸手去扶他,再次被乔郁毫不客气地打掉了手。
元簪笔道:“乔相,陛下和诸位大人已经走了,乔相不必在这跪着,无人能看见。”
乔郁微微扬起下巴,眼角一圈淡淡的红,似乎在元簪笔和刘昭过来之前就哭过一场了,“本相喜欢在这,内书房乃陛下书房,自有天子龙气,本相在这跪得很舒服,很意犹未尽。”
元簪笔道:“凡事过犹不及,乔相就算再喜欢跪着,改日再跪也好。”他怕打动不了乔郁,道:“细水长流,来日方长。”
这话好像在说乔郁以后跪的日子还长着呢。
小太监在元簪笔身后默默捂住了脸。
乔郁不起。
小太监放下手,求救一般地看向元簪笔。
元簪笔第三次伸手去扶,果不其然地被乔郁打掉了。
元簪笔道:“乔相,地上太凉了。”
元簪笔的眼睛太黑太亮,近了似乎毫无杂质——他本身也不是精于算计的人,任何一个人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恐怕都会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何况乔郁本来就是文理取闹。
乔郁扇了扇风,“暑热难耐,本相十分喜欢。”他低头,专心去数地上有几道裂纹,不想看元簪笔此时倒影着他影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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