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镜闭目软倒,跌入秘境内。
秘境轰然关闭。
如今这小秘境遍地躺着昏死过去的修士,大有昔日廊风城的架势。
时渊一入秘境也险些站不住,魔气耗损和对君如镜的施阵耗损了他几乎全部的灵力,但却依然稳稳环紧了沈折雪。
沈折雪在他怀中重重喘息几次,便再没有力气开口。
他的视线已近涣散,恍惚中听到“咔嚓”一声,几乎以为自己整个散了架。
事实上那最显著的一响,是缘木剑开裂的声音。
周二喷出一口暗红的血,严远寒走来伸手给他输去灵力,沉默不语。
这潦倒的剑修用力抱着缘木,一口接一口地吐血。
而自缘木剑的缝隙中,残存的鬼气还未完全消散,那鬼气悠悠荡荡,落在沈折雪手边。
意识昏沉的沈折雪听得一声沉闷巨响,暮鼓晨钟般在识海回荡。
他眼一闭,软倒在时渊臂弯。
时渊的呼喊声逐渐远去,慢慢响起的却是一串流水清泉样的婉转琵琶声。
迷蒙中,沈折雪寻着那弦音走过一片白雾,在一处长满山花野草的山坡上,看到了薄紫衣的身影。
“辜春。”薄紫衣轻笑道:“天命之外,你终于来了。”
没有繁复的珠玉装点,薄紫衣一袭淡紫长衣,怀抱着一把琵琶,侧头望了过来。
第96章 琵琶
草叶野花拂上衣袖,莽莽青空,一丝微风也无。
玉珠走盘般的琵琶声止歇了。
沈折雪沿坡而行,停在几步开外。
薄紫衣将琵琶靠在肩头,依然屈膝坐着。
这方幻境中他已经不足以幻化出完整的身体,长长的紫袍下是缥缈的轻烟。
他的身影淡薄,如一滴墨在杯中调和了太多的清水,整个人看来虚虚渺渺,好似下一刻就要解灵涣散。
可即便只有一抹残魂,也比那乌袍裹身的君如镜要生动许多。
沈折雪盘膝坐在他对面,一如曾经二人对饮烈酒佳酿时的场景。
细嫩的草叶携着雨后的芬芳,薄紫衣抬眸望来,而在他那双琉璃眸中,沈折雪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一个寄托的幻阵,经鬼气维系,再由某种契机触发开启,一草一木都仿佛真实的存在。
可事实上它的阵主早已死去了多年。
“辜春,当你来到这里时,想必已经是许多年之后了。”
薄紫衣的残魂言语流畅,神情自然,根本不像是千年前的一段留影。
他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一句:“你已经和你家徒弟碰上了?我昨日夜观天象,你这老红鸾怕终于要开窍呐。”
沈折雪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我猜你现在是晕的,是南指月的问题,还是太古封印的意外?”
薄紫衣毫无阻碍地说出了千年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又道:“无需惊讶,我觉得你现在已经想到,我之所以能入帝子降兮成为宗主亲传,并不是因为监察惩戒的灵根,而是我确确实实能看到以后。”
他抬手盖住自己的一只眼,另一边的琉璃眸内流淌着绮丽的灵光。
他坦然道:“不过说监察也不是不对,四方界天道与邪流博弈,垂目所在,就是这双眼睛。”
继而笑了一声,“听起来挺厉害,不过有时‘看到’也真是令人恼火啊。”
沈折雪垂下眼。
——原来君如明镜,照的是四方界的未来。
只是有时“知道”,实在是过于残酷的事情。
“我自幼双目可见未来,有时一个路过擦肩,便已能知晓对方会死于三个月后的邪流灾祸。但这并不受我控制,看到的东西也十分随机。”
薄紫衣道:“所以当年他们说我在相见欢楼里如何如何,我六岁便已知道我会被发卖去那,又哪里谈得上悲惨呢?”
沈折雪似乎无法把他当成幻影,还是不由道:“我觉得你会想要改变。”
“但我想要改变。”薄紫衣莞尔,又轻叹一声,道:“天命并非一成不变,然而每一次我想要利用预知成谶来企图扭转某些事的发生时,碍于因果相扣,最后结果往往变得更加糟糕,还不如从前不去阻止。”
这一点沈折雪倒是明白,不是说什么报应不爽,而是这本身就是种偏差。
如果是好的事情也就不会想要去更改,正是因为看到了不利才会想要去扭转,偏偏最初的这个因已经落下,所导致的结果不论如何也不会呈现好的方面。
假若此时想要去阻止它的发生,那么势必牵连其他本不该被涉及的因果。
旁人受了不必要的牵连,正负相抵,事态并不会因为薄紫衣的作为而缓和多少。
“有时我去改变,却会在已经尘埃落定后看到新的结果,大多时候只是另一种不利,所以其实这种预知十分鸡肋。”
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琵琶,薄紫衣道:“不过也许是做天道眼睛这么些年的回报,关于邪流之事,我倒是看到了些有用的东西。活着时不让说,死了终于能一吐为快,可憋死我了。”
“邪流不属于此间,它是另一个小世界的产物。”他道:“修士以求飞升得道,但飞升至上修界或仙庭,依然不能算是离开此间,唯有顶级真仙打碎虚空才能算真正离开这个境界,我们所处的境界名叫‘太微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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