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辜春险些扶额,薄紫衣这“天命机缘”就和他观星一般,似乎也不怎么靠谱。
反正就是他见过的人,大部分都被批了“有天命机缘”的话。
起初因他是帝子降兮的人,听者还会受宠若惊一番,后来听多了,大伙儿也就逐渐习惯。
这大机缘落一个人头上是天道恩赐,落每个人头上,便相当于没有。
相辜春只当他喝酒喝快了上头,又开始说胡话,就对狐狸道:“听到没有颐月,天命机缘,你还不勤快修炼?你将要化形,可有日后打算么?”
白狐耷拉了耳朵,假装听不见。
薄紫衣指了案几上扎起的纸包,“你这药还没停?”
扬了扬下巴,“我记得这药不能这样喝,喝到后面也就相当于喝白水了。你若是觉得心绪浮躁,有可能是要生出心魔,我宗的镜术可以试试,找出了结症所在,才能对症下药铲除魔障。”
落不尽的桃花在窗纱上映出轻盈的影,相辜春给自己倒了酒,道:“不必了,倒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哦?”薄紫衣目光落下,那琉璃瞳中不见半分迷蒙,若碧波清澈的潭水,却不知深浅。
“相传若心中悬而未知,便需旁人发问,识海中第一念头便是本心所想。”
他摇了摇碗中的残酒,轻声道:“辜春,你现在在想谁?”
清冽美酒撒了几滴在案上。
相辜春默了。
对面的薄紫衣突然“嘶”了声,“你这样子,难道是我那次观星真的灵了?该不会真的——”
他组织了下语言,“真的红鸾星动了?”
相辜春:“……”
“额,辜春啊,听我一言。”薄紫衣慢慢坐正了身体,慢吞吞道:“你知晓我封名镜君,管的是宗内戒律罢。”
这相辜春自然清楚,当年各宗还推测过薄紫衣这位空降的宗主嫡徒的天资。
他入宗门一年后便跻身八灵君之一,封“镜君”之尊,又主管宗内规则惩戒,便有认为其能力在于问责逼供,窥探心神。
又因其地位,有一种猜想更广为流传,这镜君或许能直接潜入识海,并通过搅乱灵识司惩罚之能。
这无疑是极为可怕的能力,也与君如镜当前的位置相符合。
“我宗内虽不要求太上忘情,但因涉及天机,又与天道紧密,许多事便不是想想即可去做那样简单。”
他缓声道:“门下弟子若想与某人求得姻缘,需由其师尊问卦卜算,批命认同才可。”
话罢他一扬袖,带起一阵风,窗外那纷飞的桃花如雪扑来。
冬日午后的阳光仅有些许的暖意,缤纷的落花如尘埃,在光明中悠悠荡荡,拂落于地。
相辜春静静听着他的话,薄紫衣接着道:“但总有不被允许的姻缘,那时若弟子顽抗,便会送到我这里来,而我也发现一件十分奇妙的事……”
他将那花瓣收拢于掌心,五瓣一聚,凝出一朵朵无蕊的桃花,“帝子降兮主张深居简出,他们爱慕的对象,或是同门接引的师兄师姐,或是出任务中组队的其他宗门弟子。”
相辜春默了些许时候,道:“你是想说,他们只是因为常年没有与人接触,这才轻易许人么?”
“他们只是孤单了太久。”薄紫衣凝视着相辜春,道:“他们只是不想那么寂寞。”
聚拢着花瓣的灵力一松,那朵朵桃花四处溃散,又重新变成了单薄的花瓣。
相辜春垂眸,不知何时他的酒盏中坠了一朵完整有蕊的桃花,停在琥珀色的酒液上,如一苇小舟,且浮且沉。
当薄紫衣问出“你现在在想谁?”时,他脑中清晰地浮现出了微生的面庞。
少年人热切地一声一声喊他“仙君,仙君”露出一个糅着眷恋的笑来。
梅花树下悍然起剑,将那剑舞练出飒飒杀意,他身姿如鹤,时岁在流变。
微生眉目渐而长开,他若不语时,就是那悬崖上的孤松,枯石上的青竹,杀得了邪物,扛得住人命。
偏偏他一旦弯了眉眼,便是君子温润,如琢如磨。
相辜春从他的“仙君”变成了“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自知并不合格。
许掌门来求亲的事,相辜春并未当面与微生说,只在信中询问一二。
在他得知微生并无此意时,那庭中梅花一夜盛放,却又在清晨慢慢地落下。
他发现微生手里多了一只红镯,那日后,汤药再无作用,他也尝不出其中苦涩。
是因为孤独么?
可是微生并未真的成为相辜春留在含山的人,事实上他们到后来也是聚少离多。
相辜春没有忘记微生的许诺,但他如今却并不想让其兑现了,他甚至鼓舞微生去到外面。
因为他还记得村庄初雪那夜,微生声嘶力竭地说:“我想要拿剑,我想要救他们。”
有关少年的过去实在太好打探,无外乎是颠沛流离,被抛弃,被排挤,被伤害。
可是比这些更伤人是照顾过、关怀过他的人死于非命,是昔日走过之处面目全非,只留下一片白漠扬灰。
他不可能把微生拘在含山,让他只为自己而存在。
相辜春不明白的太多,其实这答案昭然若揭。
可随后更多的疑问又涌了出来,他更加不明白,怜悯、信任、依靠、爱惜,这些情绪寻常人都无法与爱慕细致地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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