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薄紫衣开了药方,周凌将那血水端出去倒了,搁下木盆对相辜春打趣:“你哪里捡来这半魔崽子?我听说你还顶撞了我师尊,这可真是百年见不到的奇景了。”
相辜春对他这师兄不正经的话素来是听一半丢一半,他见薄紫衣停笔,这才问道:“如何?”
薄紫衣医术其实也就一般,他来此主要是因为在卜居观天象时看出了个大问题,可还未与相辜春商量就被抓来当了医修用。
眼下他仔细看过了手里的药方,确定没有差池后,叹道:“辜春,我夜观天象,你命星动作……”
“噗。”周凌一时没憋住,漏了气。
薄紫衣和相辜春同时看向他,周明归摆手,“没事,你们继续。”
周凌忍俊不禁,他是知道薄紫衣对冥冥之中的天道有些感应,而帝子降兮建宗不久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能被宗主收下也证明他身边这乐修有着某种异于常人的天赋。
不过这天赋绝对没有点在观星上。
……也不知紫衣这手观啥啥不准的观星术有没有气死帝子降兮的灵君。
毕竟薄紫衣夜观星象,最夸张的一次曾预言出他们择日将天降横财,结果最后横财没来,周凌却意外一剑劈塌了一座山,被山上隐居的修士索要了大笔灵石补偿,让周凌本就不富裕的储物囊更加雪上加霜。
显然相辜春还没有意识到薄紫衣的不靠谱,聚精会神听对方道:“辜春,昨夜红鸾星动,你怕是有姻缘要来。”
相辜春:“……?”
他在瞬息间领悟了周凌方才那声笑的含义。
“好,我会注意。”他忽然觉得眼前这秉承天道的薄紫衣的话也可以听一半丢一半,“还是说说微生的情况……”
微生的伤虽多,但只要魔气压了下去,其余便是养着养着就能好的外伤。
至于他体内那古怪气息,如今蛰伏不动,相辜春便以含山封印制住,暂且也闹不成气候。
灵火做的灯不会滴蜡,但依然有飞虫寻着亮前来。
相辜春托了粥碗在手中,用勺子搅了搅,勺出半匙送到微生嘴边,“吃一点,然后再睡一觉,医修说你现在要多吃饭多睡觉。”
薄紫衣原话是“需要适当进食卧床”,相辜春没照顾过人,也没人敢让他照顾,他就只能粗糙地这样理解。
微生张嘴衔住了勺子,温热的白粥入口,尝来有丝丝的甜味,顺着咽下去能暖过肺腑落到胃里。
配粥的小菜并不如何丰盛,一盘素三丝,一盘茴香炒鸡蛋,并一小碟酸黄瓜,唯一的肉菜是两块挂着糖醋汁的排骨,肩并肩躺在盘子里。
相辜春发现微生在往桌子那瞧,心中忽而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来,那丝丝缕缕的情绪如桌上的炒三丝一般细杂,姑且能算作羞赧。
他道:“含山除了我没人生火做饭,今日来不及,就只能先吃我的存粮。”话罢就要夹了排骨塞到微生嘴里。
“……很好吃。”微生认真地重复道:“很好吃。”
相辜春笑了。
从前下厨也只有师尊吃过,而他本人味觉不灵,更吃不出什么好歹来。
如今让微生这样一夸,倒是从心坎里冒出些欢喜。
“等你伤好后,便跟着我修炼。”相辜春道:“名帖我已经遣灵鹤递了出去,届时要在宗门内走拜师仪式。”
微生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相辜春。
“看我做什么?”相辜春不解。
微生嘴唇颤动,半晌才说出话来,他道:“可是……仙君救命之恩我已无以为报,况且我身上怪异处颇多,仙君您……”
笃笃笃。
门外忽传来一道人声,唤道:“师兄。”
相辜春挥袖开了门,却见桑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还冲他笑了笑。
得了点头走进屋内,桑岐将一瓶上好的丹药搁在微生床头,道:“我来看看师兄救下的孩子。”
他虽是说来探望微生,目光却始终停在相辜春身上。
相辜春默然看着他,桑岐衣袖下的手紧了紧,道:“师兄,这孩子终于醒了,你也照看了他这么多日,近来事务操劳,也该歇息歇息。”
他讲得自然,“悬壶峰长老也问过我几次,不如正好一道将这孩子送过去,有医修专门看顾,草药灵气也能及时供上。”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端的是十分动听。
相辜春道:“多谢师弟,他既入我门下,便不必劳烦长老们费心。”
“可是……”桑岐再想说什么,却见灯下相辜春虽是带笑,神情却与他应对各宗掌门时一般无二。
温和,但又带着与待草木无异的疏离。
“师兄,你真的要收他当徒弟?”桑岐皱眉道:“他——”
桑岐说不下去了。
因为相辜春那些许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整个人在刹那宛如冰雪凝成。
一瞬间他身上那不似常人的气息变得极为明显。
桑岐变了脸色。
“师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日来相辜春不冷不热的态度令他恼火,他竟是脱口而出,“谁愿意当你的弟子?”
寒意凝上了灯台,相辜春正要开口,却突然感到腰间一紧。
断胳膊断腿的微生艰难地靠了过来,因重心不稳,有些滑稽地歪在了榻上。
但微生几乎是整个人斜扑着,用双手环着相辜春的腰,以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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